那日之后,苏裴怡再也没能走出房门。无论是吃食还是衣物,均有专人按时送来,就连洗澡的水桶都被人搬进了房间偏室。而苏星原也再没有来过此处。苏裴怡初时还挣扎些许,可被拦了几次以后,她便也打消了这个心思。大概是苏星原嘱咐,不肯放她出去吧。她曾经能想象到苏星原知晓了这件事后的难以承受,她想到苏星原会愤怒、会伤心、会歇斯底里,却从未想到,苏星原会这样对待她。冷暴力。苏裴怡泡在洒满了花瓣的木桶中,满脑子都是这个词。幼时苏裴怡与裴礼走得近些,苏星原便是如此。对她不理不睬,又故意躲得远远地。如此看来,他这习惯竟一点都没变。只是而今本事大了,脾气见涨,居然还学起她爹爹那般,将她关在此处。从前在衡靖山庄,苏裴怡便三天两头被苏韦温关禁闭,而今这样住上几日,只当做是静心养伤了。落得清净。苏裴怡自我安慰着,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侧洗澡水的温热将自己的身体包裹。正在她享受这一刻的静谧之时,门外忽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主子,苏姑娘正在沐浴……”刚听到门外的小侍女说了一言,苏裴怡紧接着又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多嘴!郡王去何处,哪还轮得到你们阻拦?”
一个小太监的声音说道。郡王……赵郡王?苏裴怡听言连忙从水里起身,拿过身侧的袍子快速遮住身体。忽而房门“嘭”得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一股浓浓的酒气袭来。苏裴怡躲在偏室,拉紧已然有些湿漉漉地衣衫,脑子里已是混乱不已。赵郡王来这干嘛?又带着这么浓的酒气,难道是醉酒走错了地方?若是他稍后再将她错认成了怡月公主又该如何?苏裴怡站在柜前,背对着偏室的门,听着那有些踉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空气里尚有苏裴怡刚刚洗澡时氤氲的水汽,再加上这阵酒气,使得这房间之内愈加有些让人无法呼吸。就在那酒气几乎呼吸可闻之事,苏裴怡一时急智,扑通一下转身跪在了下来,低头不卑不亢地说道:“民女苏裴怡拜见赵郡王,得郡王之惠居于此处。可男女有别,多有不便,还请郡王移步。”
那人不语。苏裴怡瞥见眼前那双华贵的靴子,又瞥见房门那处的两个侍女不见了踪影,房门亦重新紧闭,心中不免有些慌乱。“还请赵郡王移步。”
苏裴怡见他不动,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可身前之人,却缓缓蹲了下来。苏裴怡刚刚沐浴,头发尚湿,面颊亦沾着水珠,不敢抬头看他,亦不想去嗅那越凑越近的酒气。而一只手却伸到苏裴怡的颈前,轻捏着她的下巴,让她不得已缓缓抬起头来。在看清那人面容之时,苏裴怡狂跳的心总算缓了下来。“苏星原?”
苏裴怡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也不出个声,我还以为……”苏星原却面如冰霜,紧抿着双唇,眉头紧蹙地看向苏裴怡,冷言道:“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是赵郡王进来了。”
苏裴怡喃喃说道。她看着眼前之人,只感觉忽而寒意四起。苏星原却依旧捏着苏裴怡的下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的面容,她裹着单薄而尽湿衣衫的身体。苏裴怡见状连忙站起身来,将双臂抱在胸前,又背过身去,对他说道:“你怎喝了这么多酒。夜已深了,我这洗过澡便也睡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苏星原却伸手握住她的双肩,用力将她转了过来,冷言道:“我刚来,你便要赶我走?苏裴怡,你而今对我,已是冷淡至此吗?”
苏裴怡一手拽着身前的衣襟,一手拨开他禁锢着自己的手臂,轻声说道:“苏星原,你醉了。”
苏星原却顺势将苏裴怡的手紧紧握住,凝视着她的双眸说道:“怡儿,是我醉了,还是你自那年上元夜之后,便从未醒过?”
苏裴怡亦看向苏星原,不知他所言何意。苏星原双眸闪动,呼吸深切,他每一次鼻翼的噏合,苏裴怡都感觉那阵酒气似伴着他的怒火喷涌而出。“怡儿,是我,苏星原。”
苏裴怡有些迷茫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苏星原却紧皱着眉头,轻轻摇头道:“你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不然怎会和那裴礼……”话未出口,苏星原已满面怒火,咬紧了牙关。苏裴怡知晓他终究是要与自己争吵的,只是而今他带着酒气,自己又衣不蔽体,实在不是一个“好好谈谈”的好时机。她努力将自己的手从苏星原的手中挣扎开,轻声说道:“我知晓自己辜负了你,你气恼也好,委屈也罢,待明日你酒醒了咱们再谈,好吗?”
“怡儿,你又在赶我走?”
苏星原说着,一把将苏裴怡抱在了怀中,愤恨道,“你只因那裴礼,便拒我千里之外?如此,你何必千里迢迢来此寻我?”
可他说了什么,苏裴怡却全然听不进去。她拼命挣扎着,又怕自己这薄薄的长袍在挣扎中滑落。“苏星原,你先放开!”
可苏裴怡越是挣扎,苏星原抱得她越紧。“不!我不放!从今以后,我都不会放手!”
苏星原在苏裴怡耳侧喃喃说着,“苏裴怡,你是我的!裴礼他抢不走,谁都抢不走!”
话语之际,苏星原的唇已然在苏裴怡的耳畔摩挲,紧接着是她的脸颊、她的唇边、她的脖颈。阵阵酒气侵袭着苏裴怡肌肤,她却躲闪不及。苏星原的每一句都情真意切,却只让苏裴怡心生寒意。她趁着苏星原意乱情迷之际,用力地扳开他的手臂,而后冲着他的脸颊便扇了过去。一声清脆。苏星原顿时愣在原地。而门外之人听到声响,连忙推门进来。苏星原却侧目怒视,惹得那小太监又连忙退了回去。苏裴怡看着苏星原脸颊上愈加清晰的掌印,也渐渐感觉到自己此举有些过分。她抿了抿唇,才轻声道:“苏星原我……我并非故意为之,只是……你真的醉了。”
苏星原凝视着苏裴怡许久,才轻抚刚刚被打的面颊,冷笑了一声,道:“我醉或不醉,与你又有何关系。”
苏裴怡亦愣了片刻,才启唇说道:“苏星原,是我毁约在先。纵使你两年未归,我亦不该嫁与旁人,亦不该移情别恋。你可以恨我,打我,骂我。但是请……不要羞辱与我。”
“羞辱?”
苏星原又怒吼着猛然抓住苏裴怡的手臂,“我如此对你便是羞辱,那裴礼呢?他亲近与你时是什么?情浓意切?两情相悦?我真是瞎了眼,将你托付给这么一个禽兽!”
苏裴怡被他的怒吼吓的不敢再语,亦感觉手臂疼痛不已,似是快要被他捏碎。而苏星原却未理会苏裴怡眼底的恐惧,只继续怒道:“苏裴怡,你且记得是谁伴你长大,是谁陪你玩耍陪你胡闹?我们相识相伴十余载,竟比不上这两年光景吗?究竟是你变了,还是被那裴礼喂了什么迷魂汤药?”
“你不要再说了!”
苏裴怡说着,用力甩开了他钳制自己的手,转身跑进了内室。她用后背抵住房门,眼中已忍不住涌出了热泪。“苏星原,是我的错。此时你的所有愤怒我都照单全收。只是……事实不会再改变,你我都非孩童,彼此冷静一下,可好?”
苏裴怡强忍住哽咽,轻声说道。门外再无声响。几许,苏裴怡才缓和下紧绷地神经,不顾地面的冰冷,缓缓滑坐在地上。她裹紧衣衫,脑中思绪已如乱麻。若是没有这一路的艰险,若是没有在宛阳时遭遇的那场险些丧命的蛊毒,苏裴怡大概还在执着与“嫁给苏星原”这件事。她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却也不舍得如此伤害苏星原。可是她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她自是知晓,情伤是最为致命的。这场情债,她下一世已用了整个青春偿还,可这一世,面对苏星原的痛楚,仍难以坦然。可就在她缓过思绪,准备起身与苏星原再劝解几语的时候,房门却又被苏星原猛然推开。“苏裴怡,这是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