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明净的阳光斜照于皇宫恢弘大气的重檐庑殿顶上，层层叠叠的碧绿琉璃瓦镜子映照，屋脊上的走兽映着湛蓝的天空威风昂首，庄重森严。移步换景间，李萧玉于内殿见着了郑太后。

那身着石青色菊纹长袄的太后娘娘正站在黄花梨嵌螺钿牙石花高鸟堂几旁，手握把缠红绳的银剪子，慢条条听到珠帘清脆的碰撞声，她抬眼出现，见着来人，那双本就和蔼的眸子弯起：“阿玉来了。”

熟稔的口吻就如家中亲近的长辈，霎时将李萧玉带回到面前。

李萧玉小时候因着生得可爱，入了郑皇后的眼缘，郑皇后常叫她进宫玩。在她五岁之后，皇后还命人单独在凤仪宫后殿收拾出一间屋子，方便留在她宫里小住。那些无忧无虑的快活日子，如今再想起来，恍如前世梦境般。

“坐下吧。”

郑太后轻笑道，将手中修剪的花枝插进质地莹润的青瓷斛中，走到一旁的金盆洗了手擦干，回首见李萧玉还站着没坐，微愣了一下，也没多说，自顾自走到桌边坐下：“阿玉今日叫你入宫，只是哀家想与你闲话家常罢了。早先就想和你说说话，总寻不到合适的机会。现在下年节忙总忙不过去，一得了空，哀家便派人将你进来。”

郑太后姿势优雅而端正，托着茶杯浅啜一口，又静静打量了李萧玉一番：“旁人过年都吃得红光满面，脸圆腰粗，哀家怎瞧你比除夕那会儿还清瘦了？”

李萧玉抬手抚了下脸边，漏一抹浅笑：“许是最近总病着，没有胃口。”

“又病了？”

郑太后蹙眉：“哀家记着你从前身子可好，打马球玩蹴鞠踢毽子，玩了一天累都不觉得，现在怎么这般容易生病？”

这话叫李萧玉一时不知回答，代云姑姑将殿内一干宫人都屏退。没了闲杂人等，郑太后低声问：“你婆母苛待你了？”

李萧玉抬眸见太后眉间尽是长辈对小辈的真心关心，心下触动，这些年她与娘娘断了来往，可娘娘仍这般慈爱牵挂着她……

眨眨眼，她那涌上眼睑的热意下，笑道：“多谢太后挂怀，婆母虽然是有些紧张，但夫君体贴，臣妇在国公府过得还好。

见李萧玉眉眼间并无深闺幽怨之色，遂也放下心，颔首轻叹：“女子嫁人如投胎再造，你能嫁得一位体贴郎婿，也是好福气。”

李萧玉笑着说是，也端起茶来喝，盖杯一掀开，带着荔枝幽香的干气从扑鼻。今日嗅到这淡雅茶香，往日记忆如香雾漫上心头，眼角也不禁染了些湿意，低头喝了一大口茶，才缓和了下心情。茶水只是以前的味道，喝茶人的心境已全然不同。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牖斜照在榻上，郑太后边喝茶边吃点，边与李萧玉聊着近况家常，待到一杯茶水饮尽，郑太后忽而记起什么，斟酌着与李萧玉道：“有件事原不该哀家多说，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为着你日后思量，哀家还是想多嘴提一句。”

但这般郑重的措辞叫李萧玉也直起腰身，正色看向上首：“太后请讲””郑太后拨动着腕间纹的白玉卍字珠串，转了一圈，才停下动作，看向她道：“阿玉可还记得派去给你诊病的宋太医？”

李萧玉本来还有三分忐忑，以为太后是悉了凌砚书私下找她之事，特来敲打她，不承想开口竟是提起宋太医，愣了片刻才回神应道：“自是记得，太后仁恩，臣妇没齿难忘。”

郑太后看着她，不紧不慢道：“这位宋太医是宫里有名的千金圣手，哀家特派他去，便是叫他替你诊脉，看看你和楚世子因何迟迟未有子嗣……你不必羞赧为难，总归这里没外人，你只管将哀家与代云姑姑当作娘家人就是了。”

郑太后继续道：“宋太医回禀，说你身体康健，气血也足，按理说这般年轻是受孕产子的好时候，若房事一切正常，除却夫妻之缘未分到，那就只能是……”她轻咳了一声，似也有些难以开口，一旁的代云姑姑见状接上话，掏心窝子的恳切表情与李萧玉道：“世子妃，夫妻迟迟未有好消息，不一定都是女子的原因，男子也会出毛病的。今日太后与老奴说这些话，你别不高兴，实是想到令堂仙逝，想来身边再无什么长辈与你说这些，怕你将责任都揽在自个儿身上，自怨自艾，劳心损神，这才贸然与你这些……太后的事，你若有需要，可派宋太医给楚世子一摸摸脉，他行医多年，一摸便知。”

李萧玉坐在圈椅里听得这话，心下诸般情绪彼伏，局促、大意，更多的是感动——正如代云姑姑说的那样，她的母亲于两年前去世，娘家再接触的女性长辈，婆婆父辈倒是这样，但她们哪肯归来责任将回归于顾绍庭。若不是当自家人，凭谁也不会说就连长嫂崔氏先前与自己提及这茬，都是铺垫了许久才敢开口，生怕因此事与她生出芥蒂。握了握掌心帕子，李萧玉起身朝郑太后一拜：“多谢娘娘，长嫂先前也与臣妇提及，臣妇也放在了心里，只差寻个合适的机会。若真是郎夫的问题，日后慢慢调养，若从族中过个嗣子养着也成……子嗣重要虽然，但臣妇更看重品行。”

闻言，郑太后和代云姑姑互视一眼，牵着欣慰，又是感叹。“你一向是个心思通透的，既然你已经筹算了，哀家也能放心了。”

郑太后轻点了点头，又柔声安慰道：“也别太担心，没准就是子嗣缘分没到，本来哀家送你过来白玉观音，你们俩心诚叩拜，说不定缘分就到了。”

向郑太后一拜：“多谢娘娘。”

郑太后笑着与她说“不必多礼，坐下说吧”，李萧玉却在起身之际，忽地浮起个念头——太后贤德慈爱，将当她做自家小女儿，真心盼着她和顾绍庭能和睦美满，早诞麟儿。不许与顾绍庭同房，破坏别人好姻缘……太后一生纯良正直，定然回来不会允许自己儿子这般荒唐，而凌砚书此人，虽从上山后性情大变，但对生母始终至孝，从未忤逆。约束皇帝的人，唯有太后了。既下定决心，李萧玉双膝跪地，以头磕地，边哀切出声：“太后娘娘，请您帮臣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