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得知顾绍庭将去平阳，陈氏百般不舍，但听说这趟差如果办好，回来就能升职，顿时又觉得欣慰起来。

到了夜晚顾绍庭或许也快要走了，李萧玉两人不舍，动作也比往日激烈。

转过天去，李萧玉起身照镜子，看着身体上的痕迹忍不住去瞪他。

餍足的男人则无赖地凑到她的亲了一口：“只怪阿玉太诱人了。”

李萧玉啐他一声，不再听他这些腻歪的话，扶着腰从榻上起身，唤来丫环入内侍候洗漱。

顾绍庭见状，忙道：“阿玉躺着歇息就是了，不一定送我出门。”

他知道李萧玉也许有些劳累，不愿让她多费力。

李萧玉哼了一声，没有坚持，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既然你要走，我送你到门口也是应该的。”

顾绍庭笑着点点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起身穿得更深。

待他走出门，李萧玉眼神也有些黯然，她丈夫的职责，但心底始终知道舍不得这个温柔体贴的男人离去。只能期待他早日归来，共度美好时光。李萧玉却执意道：“这是你我成婚以来，你第一次出远门，我怎么能不送？别担心，我又不是泥捏的，哪有那么娇弱。坐车送你到城门口，我就回来了。”

私心来说，顾绍庭也希望李萧玉能送他，于是不再扭捏推辞，只趁着丫环不注意又偷亲她一口：“娘子待我真是最好不过了。”

及至巳时，日光瞳瞳，在前院拜别昌乐公与陈氏，小夫妻便滋生闷。

马车自昌乐公府大门伊始，及至长安东边的延兴门，一路上顾绍庭拉着李萧玉的手，依依话别，百般不舍。

待马车停在延兴门，与顾绍庭前往晋中的度支、金部、仓部三署的同僚也都到了。

李萧玉的帷帽，下车与他们见了个礼。在众人面前，她尽显娴静端庄的气质，但眼底却是一片不舍。

顾绍庭深情地望着妻子，轻声道：“娘子，我会想念你的。”

李萧玉轻笑着回应：“你要多保重自己，一路顺风。”

众人见到彼此情意绵绵，不免也有些羡慕。顾绍庭与李萧玉的感情一直是众人羡慕的对象，如此恩爱的夫妻难得。

视线还是要分别，顾绍庭步上马车，目光看向最后一眼，李萧玉也不舍地挥手，目送他离去。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中，她才缓缓收回视线，回心转意。

回到空寂的寝宫，李萧玉感觉内心空落落的，不由得有些伤感。她知道丈夫的职责，他要履行自己的使命，但各自的滋味总是让人有些不舍。

即将面临丈夫的劳累和危险，李萧玉不禁默默祈祷，希望他平安归来，早日与自己团聚。要说的话在车里也都说尽了，眼见日上中天，顾绍庭一行人也不再耽误，翻身上马，启程赶路。

“绍庭，你可真是好福气，还有夫人送你出门。”

“就是，我们户部最有名的，就属你和你夫人最恩爱了。”

“那当然，依我看来，这世上再没有比我娘子还好的女人了。”

说笑声随着飞扬的马蹄声渐渐远了。

正是二月里，春寒料峭，城门旁的柳树还光秃秃的，只梢上冒出一点茸茸绿芽儿。

李萧玉站在原地，望着那道淡蓝背影渐行渐远，姿势不再看不见，才慢慢恢复眼神，转向另一个的雅琴道：“回吧。”

雅琴应了声，上前扶着她往马车走去。李萧玉踏上马车，留恋地瞥了一眼刚刚离去的方向，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夫君，你一路保重。”

李萧玉默默祈祷，希望顾绍庭平安，然后嘱咐御饮部的侍卫：“我们回去吧。”

马车转身，驶回昌乐公府。李萧玉心里却不安，这次丈夫的可怜事似乎比以往更加严厉，她只能慢慢默默祈祷，期盼丈夫平安归来。

才走两步，一个脏兮兮的小乞儿端着个破碗跑过来了：“夫人，发发善心，给点吃的吧。”

李萧玉微怔，雅琴紧着眉头就要赶人：“走开走开，什么人也敢往我家娘子跟前凑。”

小乞丐儿却歪着头，眼巴巴看着李萧玉，手上翻碗的动作不断：“夫人，几天没吃饭了，您给点吧，好心会有好报的。”

这小乞丐儿也七八岁大了，瘦骨嶙峋又破破烂烂，瞧着有些可怜。李萧玉心头暗想，就当为顾绍庭积点福，佑保他此去平安吧，于是轻声吩咐雅琴：“车上还有半盒糕饼和一些果子，都拿来吧。”

雅琴虽嫌小乞丐又臭又臭，但主子发了话，她只好领命去拿了。

也趁着这个借口，小乞丐儿对李萧玉道：“夫人，有人托我把这个给你。”

李恍忪，就见小乞丐儿手中多了一个拇指长的小纸条。

不知为何，心口蓦得乱跳起来，迟疑两息，她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纸条逐渐展开，目光望向那笔遒美健秀的墨字，脸庞顿时煞白一片。

不过这个字迹，她又熟悉了。那是顾绍庭的字迹。

纸条上写着：“阿玉，安心在家，我定会平安归来。”

李萧玉抚着纸条，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知道顾绍庭的隐情，他担心她会担心，所以才让人泄露了这条纸条，希望她不要为他担心，安心在家等候他的归来。

怀揣纸条，李萧玉默默祈祷，希望顾绍庭平安归来，不受任何伤害。是那个人的。他曾握着她的手，一一划教她描画他的笔迹，旧忆那般刻骨铭心，她想忘都忘不掉。“夫人，马车在第一条巷子口等你。”

而小乞儿低低道。而纸条上赫然写着——“上车，楚可活。”

反之，她若不上车，顾绍庭怕是再难活着回城。原来顾绍庭被派外差，也是他在幕后练的。没有放过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明明此刻是日头最盛的时候，初春明晃却晃遍全身，李萧玉觉得刺骨般的阴冷，叫她握着纸条的手都忍不住颤抖。那头雅琴然取了糕饼果子回来，小乞丐儿天欢喜地接过，与李萧玉道谢了，又说了句吉祥话，便猴儿的一溜烟跑了。嘿，这小乞儿嘴倒挺甜，说起吉祥话一套。”

雅琴调笑，转脸见自家主子面色凝重杵在原地，一副三魂气全丢了的样子，不由异常异：“主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李萧玉在雅琴的呼唤声里回过神，眼眸中满是涩涩眨了眨，她朝第一条巷子看去。

在巷口等候的马车上，李萧玉有一个熟悉的背影。顾绍庭站在那里，一袭青衫，蓝色绣花边的长袖轻轻飘动，他的背影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仿佛看到置身红尘中，却又超然物外。

“顾绍庭！”

李萧玉喊出他的名字，声音中带着震惊和惊喜。

顾绍庭回过头来，看到李萧玉站在巷口，脸上的表情一片茫然。

“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萧玉走上前，心中满是不可思议。

顾绍庭微笑着，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轻轻拉过她的手，将她引入马车里。

“我们走吧，”他轻声说道，“我会向你解释一切。”

寡淡灰白的天地间，一位衣着另一位的婆子揣着袖子站在巷口。她虽然穿着一件另一件的灰蓝袍袄，但李萧玉看她那一板一眼的站姿，便知道她不是另一种人，这得是在深宫多年的老嬷嬷，才能时刻保持这样的姿势。似是察觉到她的眼神，那灰蓝袍袄的嬷嬷也把她看得很清楚。隔着遥遥的距离，李萧玉看不清她的容貌，却能眼神的锐利，以及那部分来自她背后主子不容抗拒的威严。她逃不掉了。

马车悄然启动，缓缓驶近嬷嬷身前。那嬷嬷雕像静止，仿佛一尊镇定的石像。当马车停下时，她才缓缓抬起手，示意马车内的人下车。

顾绍庭和李萧玉对视了，瞬间二人都知道逃避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位嬷嬷所代表的主子，已经在背后暗中布基地天罗地网了。

二人纵身伏在马车上，朝嬷嬷走。嬷嬷眼神如电，打量着他们去，尤其是李萧玉，似乎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心思。

顾绍庭微微一笑，上前行了个礼：“晚辈顾绍庭，见过嬷嬷。”

嬷嬷眉头微微一动，似乎对他的礼仪有些意外。她淡淡道：“你就是顾绍庭？”

顾绍庭点了点头。

“你们两个，随我来。”

嬷嬷转过身，径直往一旁的巷子走去。顾绍庭和李萧玉互相看了一眼，只得紧随其后。明明天高地阔，城池繁茂，李萧玉却觉头顶有一张无形的网，密不透风笼罩着她，而后一点点慢慢收口，叫她胸口紧张地快喘不上气。

“主子，主子……”雅琴被自家主子越发惨白的脸色吓得不轻：“你别吓奴婢啊。”

李萧玉攥住雅琴的手，在大丫环惊愕的目光里，她不要咬牙低语：“待会儿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喊叫。回头旁人问起，你就说今日陪我逛书铺了，知道么？”

雅琴愕然无措，对比那双乌黑坚定的眼神，才木然地点了点头：“是、是，奴婢全听主子吩咐。”

李萧玉对素风筝一向放心，遂调整了她的手，自顾自理了理衣袖：“让马车回府，你陪我先去外头逛逛。”

雅琴应诺，照着指令去办。

很快，昌乐公府的马车先行离开，雅琴亦步亦趋追随在李萧玉第三方，一步步走向那条长巷。

那灰蓝袄袍的嬷嬷好像早料到了她这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老奴拜见娘子。”

隔着一层帷帽轻纱，李萧玉面色沉凝：“他在车上？”

嬷嬷不语，只朝李萧玉伸出手，作搀扶状：“娘子请上车。”

李萧玉看着这嬷嬷看上去毫无容情的样子，知道多说无益，咬了咬牙，撑着她的手上了车。

她叫惊讶的是，掀开车帘，车厢内空荡荡的，明显见到那人。

反倒是那嬷嬷跟上车，打开箱子里一个紫檀木雕花小盒，取出一块黑色绸布：“还请主子垂首，让莫老奴替你蒙上眼，要叫主子久等。”

她既已上了马车，就如笼中囚鸟，挣扎也无用，遂低了头颅，闭上眼睛。

那嬷嬷见状，挑眉赞道：“娘子果然通透。”

又回馈她的配合方式，添补了一句：“你的丫头老奴会帮你照看着，待主子放你归家，丫头也跟着你回那。”

李萧玉眼皮动了动，低声道：“多谢。”

带着幽幽龙光浮现的黑布甫一蒙上眼，外表便陷入黑暗，一抹光都透不进来。李萧玉与那嬷嬷坐在车厢里，两厢安静，只听得窗外时不时听见一些街边的杂响。

渐渐地，窗外纷杂的响声少了，同时越来越静，静到人心都发慌。

李萧玉也不禁捏紧了膝头裙衫，耳间唯有沉浸着她聒噪如鼓的心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娘子可扶稳了老奴。”

那坚实粗糙的手挽住了李萧玉，那嬷嬷带着她下车，又牵着她往门里走。

失去视觉的感觉实在糟糕彻顶，李萧玉无时无刻不安状态，即有人搀扶着，她仍走得小心翼翼。又忍不住分出精力去思考，那人将顾绍庭支出长安，现在又是让乞丐传信，又是蒙她眼睛，般这故弄玄虚，到底意何欲为？

要像先前那样，羞辱她吗？她的心情越来越担心，担心着可能会遭遇的不幸。

前面两次见面的记忆涌上脑海，李心下眸然，再想起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前进的脚步也顿住。

“娘子怎么了？”

那嬷嬷见她一路温驯，临门一脚却停住了，不由蹙眉：“快到了。”

李萧玉身子忍不住发颤，哑声道：“他……已经来了？”

看着面前这张精致如玉的小脸难抑惊恐，那嬷嬷也生出一丝不忍，轻轻的一声，又压低声音劝了句：“男人都一样，顺着他，娘子也能少吃点苦。”

李萧玉打了个激灵，心下也凉了大半截。

待到嬷嬷扶她走进屋内，嗅到那扑面而来的合欢香，李萧玉几度想扯下内衣黑纱，夺门而逃——

理智却告诉她，不能逃，也逃不掉。

神思恍惚间，那嬷嬷牵着她到榻边坐下。

“主子，人已带来。”

“下去。”

顾绍庭的声音响起，不见他的人，只觉得房间内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刺激了起来。

沉金冷若玉的熟悉男声在不远处响起，语调平缓，从容不迫，一切仿佛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嬷嬷应了声是，转身离开，脚步渐远，底座又响起一声木门紧阖上的声响。

吱呀——

微微一响，中心李萧玉耳中却如刀削斧刻般，叫她心惊肉跳，知道只是攥着的指尖都深深掐入掌肉里，她也不觉得疼，只是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耳朵之上，小心捕捉着屋内的动静。

少顷，在沉寂混沌的黑暗中，一阵靴子橐橐传来的声响越发近，鼻间也涌入独属于帝王的龙眸吸睛。

这华贵矜雅的香气无孔不入地笼罩着她，全身着强烈的恐惧，叫她肩头都不住地颤动。

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可因失去了视觉，他便像一种难以置信的危险，她只得瘫坐在椅子上，不敢出声，更不敢动静。

直到男子冰凉的指尖象征着她的额心，浑身皮肤霎时激起一阵战栗，她全身绷紧绷着，鼻尖感受着男子的长指与吐着鲜红的信子的蝮蛇，沿着她的、象征肩膀缓慢游动的眼睛移开，又是她的颈间，短暂停顿，来回摩挲。

李萧玉只觉背脊恻恻发凉，若她没记错，颈间有块昨晚留下的吻痕。

“看来我上次的交代，阿玉都忘记了。”

男子的声音带着一丝轻蔑和冷笑，令李萧玉更加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