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霆在车辕上直起了身子，护卫看清了他的脸，收刀拱手：“九爷。”

“一路可有异常？”

方霆不确定刚刚的人影是从马车上出来的还是从旁边的屋顶上飞过去的。“并无异常。”

护卫回道。沈蘅在车里听到动静，心呯呯乱跳。把萧烈骂个半死，她才刚刚气走了九表哥，还没得到九表哥的原谅，这下子又要添一件说不清的事情。不过方霆气消了回来找她，沈蘅还是很开心的。就是说嘛，亲兄妹哪里来的隔夜仇！沈蘅撩开帘子，看着方霆欢快的叫他：“九表哥。”

方霆心下叹了口气，坐进了马车：“回家吧！”

这就是揭过去不提了。方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收拾一下，快到府门口了，给大伯母看到，还以为我又欺负你了。”

“九表哥才不会真的欺负我。”

沈蘅小声嘀咕着，动手重新梳了头发。连借口都想好了，方霆强忍了才没有露出怒意来：“你也说我不会真的欺负你。”

心里又有些高兴，哼了一声：“谁说我不会欺负你？下次再敢有事瞒我，先揍一顿再说。”

“可谁也不可能没有自己的秘密吧！”

沈蘅忍不住还嘴：“你敢说你什么事都会告诉我吗？”

等回到府里，果然被大夫人问起，却只是担心怎么回来的这样晚。沈蘅借口今天拜了鹿山先生为师，一时激动又兴奋的错过了回府的时间。大夫人听了又是惊讶又是高兴，追问了经过，得知是方霆在中间帮了大忙，把方霆狠狠的夸了又夸。方霆说到做到，挑了个时间把属于沈蘅的资产帐册叫人全部搬到了浅香院。当着大夫人的面儿，帐房跟沈蘅做了交接。大夫人手摸着帐册箱子，很是伤感了一会儿，才对忐忑不安的沈蘅道：“先前小九就说过，要把你娘的产业全都交给你来管。原我也是不同意的，可你九表哥说得对，这些事你总有一天要上手去接。”

方琳琅的嫁妆，出自襄阳侯府，可除了物件儿，店铺和庄子都是大夫人亲自去燕京做主挑的，无论位置还是产息，一直都很不错。“年底掌柜和庄头会回来交帐，到时候你都见一见。总管着朱雀大街六间铺子的陈管事，他的妹妹就是你娘的奶娘，如今年岁也大了，前年就来府里求去，推荐他的侄子接管。他那个侄子你九表哥也见过，除了年纪小压不住事儿，其它到是还好，所以这事儿就先放了放。”

“陈管事没有儿子吗？”

大夫人听沈蘅这么问，会心一笑：“三个儿子。大儿子是丰台庄子的管事，另两个分别管着两个铺子。”

不推荐自己的儿子而推荐侄子，想来这个侄子确实不错。这种全家都在府里当差的，身家性命都寄托于主家，能出个管事很不容易。一般府里看中的掌柜到了年纪荣养，都会让他们推荐下一任。儿子继承老子的职位最常见，陈管事家有三个儿子，却推荐了侄子，可见是个有成算的。沈蘅现在缺人手缺到哭，陈管事的儿子们她只认识陈柏，可以留到年底再看看。可他这个侄子，沈蘅倒是想先见一见。当下对大夫人说：“我身边除了周到能往燕京跑一跑，也缺个忠心顶事儿的。我想见一见小陈管事。”

“这有何难？你娘留下的人本就是连着铺子一起交给你的，叫人去信喊他来一趟就是了。”

大夫人很欣慰，管家首先要学会管人，沈蘅能从只言片语里看中这个小陈管事，也是种本事：“只是你要记住一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一事不忠、百事不用。”

沈蘅郑重的点头。九月二十九，小陈管事风尘朴朴的从燕京赶到了武昌府，带了大长公主府和承恩侯府给沈蘅的生辰礼。沈蘅隔天在浅香院的花厅见到了这位陈管事的侄子，容貌寻常，丢进人群就找不到的那种，三十来岁，一双眼睛却很锐利。一番交谈，虽不出彩，却绝不会因为沈蘅年纪小而敷衍。沈蘅叫退了屋子里服侍的人，问他：“燕京六所铺子，小陈管事认为何人能接？”

在燕京，方琳琅的陪房，叫他叔叔为陈管事，叫他作小陈管事，他的三位堂兄分别是顺着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叫松管事、柏管事和槐管事。因为他叔叔从子侄辈中挑中了他来培养作接班人。沈蘅这样问，是要否定叔叔的推荐，而要另外任命管事人选。陈林心里有些失落，但很快就收敛起了私心，认真回话：“从小叔叔就培养我们兄弟，大哥稳重，被派去了丰台庄子，二哥机敏，负责六个铺子中最赚钱的珠宝铺子。三哥细心，平时管着成衣铺子，在家又帮着叔叔整理六间铺子的帐目。小的以为，三哥可以接任叔叔的职位。”

问一句，答三句。没有怨怼，没有私心。沈蘅很满意。“那你给你叔叔去封信。”

这就是没瞧中自己的意思？可为什么他说了姑娘就同意三哥接任呢？陈林有些疑惑，拱手应是。沈蘅喝了口茶，见陈林稳稳的立在下首，明显看出了些什么，可是不问也不反驳她的决定，心中更是满意。“小陈管事，今日之事，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你可能做到？”

沈蘅放下茶盏。陈林心下激动，隐隐明白自己是得了姑娘的信任和重用，当下跪了下去：“小的愿以家族起誓。”

从陈管事，到这个小陈管事，有多重视他们的家族，沈蘅看得到，可事关重大，沈蘅正襟危坐：“那你起誓吧！”

陈林果然以家族起了重誓。沈蘅将怀里的一枚印信递给陈林：“从今日起，你直接由我调配。这枚印信，是大通钱庄十万两银子的兑现印信。”

陈林伸手接过，神色一凛。沈蘅的产业，基本上是方琳琅留下的，他帮着叔叔管理着这些产业，沈蘅平时从未支取过一分，那这十万两就不是从帐上来的。难怪沈蘅要他起了重誓。这银子的来路，还有沈蘅要他做的事，只怕都不简单。可跟着勋贵之家做事，首要是忠心和嘴紧，帮主子做些私下的事，哪怕杀人放火他们也只能照做。做这样私密的事，只要主子前程好，那他的命运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沈蘅在心里点头，果然是个能做事的，什么都不问。“你将这笔银子全数取出恐会引人注目，凭这枚印信可以帮助你隐藏行踪。你想办法将这笔银子多转几次手取出，用这笔银子在南阳、新野、益阳、怀化、铜仁、萍乡置良田，多多益善，不够银子你再告诉我。”

意思是，不从铺子的帐上走。从铺子的帐上走，很难瞒过方霆和大夫人。方霆无所谓，反正沈蘅要做的事，迟早还要方霆出面，但是大夫人那里，却是要瞒得死死的才行。陈林心里算了笔帐，回复沈蘅：“目前大周良田五两银子一亩，上等良田十两银子一亩，十万两银子可置上等良田一万亩。年产粮食六成入库，约摸三百六拾万斤。姑娘是要做粮食生意吗？”

沈蘅不知道粮食的产量，也没有打算做粮食的生意，当下问陈林：“成年壮丁每月需粮多少斤？”

陈林：“成年壮丁每月需粮十二斤。”

沈蘅默默的在心里算着，襄阳侯府的镇南军共计十万大军，大雨下了整整两个月，光是军队两月所需就要二百四拾万斤粮食，再加上受灾州府百万灾民，就算是施粥少耗些粮食，至少也需要两千万斤粮食。按照一年三百六拾万斤存粮算，至少要存七年。“你先去买田地，至少要在六县买够两万亩良田，并设置粮仓，所得粮食全部卖掉。要考虑到天灾人祸各种因素，所以咱们的粮仓里存粮够吃就行了。所得银两你单做一本帐，我另有用处。不够的银子我会想办法再凑给你。”

今年是来不及了，若有两万亩良田，从明年开始有收成的话，到承平二十六年春，刚好可以收七个年成，四年卖粮所得可以置办药材和被褥衣裳等物资，四年之后开始存粮，到承平二十六年春，也尽够了。沈蘅没想到十万两能办这样多的事，或者说，一块石头能活这么多人的命。一下子十分感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花钱太漏了些，手里有两颗金钢石制的工具，算下来也要小一万两的成本。不由汗颜。陈林离开之后，沈蘅在玛瑙新整理出来的金石库房里关了一下午，出来的时候心情又好了许多：认真说起来，她可真有钱，小小的库房里，若折成银子可真不少，再置个两万亩良田也不是事儿！只是，十万两银子的缺口不能从库房的东西上下手，这样会引起府里的注意。沈蘅想到父亲送来的生辰礼，除了衣料首饰摆件儿和些泊来的新式玩意儿之外，还包了二千两的银票给她，琢磨着若是向父亲开口，会不会解了这个难题。可也只能是想一想，收到的东西周嬷嬷全部是入了册子的，包括银子。陈林的行踪是不可能瞒过方霆的，何况陈林本就是方霆着重培养的人。他没有去向方霆汇报过，必竟他发了重誓。可他知道方霆的人跟着他，却从来没有避开过。方霆把陈林打听买地的地方圈了出来，全都是围着两湖避开大江，却也交通便利的地方。还以为是沈蘅动了铺子里的收益，可翻了燕京送回来的账册，并没有大项出入。十多万两银子，沈蘅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