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下了车，在别院通往花园的抱厦里缓缓走着，沈蘅看得出，齐娆是真的喜欢菊花，抱厦的回廊里有立几，几上有正盛放的菊花，齐娆几乎每盆花前都要驻足片刻。齐娆也注意到了沈蘅对菊花似乎并不太感兴趣，对自己的沉迷感到不好意思：“抱歉，是不是走太慢，拖步了？”

沈蘅无所谓：“没关系啊，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反正进去也是赏菊，这里没什么人，姐姐慢慢看就是。”

梅兰竹菊有四君子之称，历来最受追捧。胡夫人的别院能养名品菊花，所以，她的赏菊花会从来都是一帖难求。前朝丁猷大师最喜欢在瓷器上画菊花，很多文人雅士收集他的成套四君子作品，或是菊花套件儿。“你不喜欢菊花吗？”

齐娆知道沈蘅善于雕刻，菊花也是雕刻师们刀下的常客，故此一问。“那到不是。”

沈蘅抿了嘴笑：“我喜欢画上的菊花，木上的菊花，玉上的菊花，就是不喜欢这盆里的菊花。”

这是什么回答，齐娆有些傻眼。“它们都没有味道。这盆里的菊花，总是泛着点苦味，我刚刚还在想着，这赏菊花会上的茶点，不会以菊花入味吧，那可就真没什么吃头了。”

齐娆咯咯笑了起来，她真心觉得沈蘅有趣。这样的答案在意料之外，又似情理之中。“那你喜欢桂花梅花兰花茉莉花了？”

“嗯，不过我最喜欢栀子花和玉簪花。”

香气袭人，又漂亮。“我喜欢菊花，开得生动。”

齐娆伸手，虚浮过面前这盆五爪金龙：“你看看它，瘦瘦小小的茎杆上，能开出三大朵，每朵花瓣开得繁复又热闹，十分恣意。”

“而且，菊花比兰花好养，放在盆里方便搬家。”

沈蘅默，这位齐娆姐姐性格很好，说话风趣又爱笑，就是话里动不动就戳一下心窝子，让人忍不住想安慰她，保护她。也难怪筱姐儿跟她交好，筱姐儿外向，又最是侠义心肠，齐娆这种不刻意却又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柔弱，正对上筱姐儿的脾性。别院里的小姑娘渐渐多了起来，两人穿过抱厦，往里走陆续能见到三三两两扎堆看花的，有的花比人艳，亦有的人比花娇。有一堆小姑娘人数格外的多，七八个围着一个，正对着一盆墨菊品评，众星拱月一般，恰巧那个月也正是沈蘅少数认识的人之一――两湖布政史家的二姑娘，简柔。简柔也来了菊花宴，这是沈蘅没有料想到的。毕竟两湖布政史衙门设在长沙府，到武昌府行船也得两日功夫，况且，上次简柔来武昌府，可没有什么好的体验，当着两湖贵女的面，先是沈蘅下了脸子，又被方筱甩了一巴掌，最后还晕了过去被抬出府的。沈蘅自问，若是换成自己是简柔，恐怕几年都不想出门。可人家短短几个月，就又能扎堆这样的聚会，还是备受瞩目的打眼存在，其心智之坚，脸皮之厚，真是愧对她父母给她取的好名字。“这个简柔，你可不要小瞧了她。捧高踩低的功夫在长沙府是头一号的，长得漂亮又会撒娇卖嗔，在两湖可是有不少的追求者。”

齐娆顿了一顿：“听说，胡知府有意和布政史家联姻，胡家大公子看上了简柔。”

这话里有话啊，沈蘅转过头来瞅了齐娆一眼：“怎么，姐姐见过胡家大公子不成？”

齐娆的脸红了红，未婚男女见面，除非有长辈在场，否则就是私相授受，可对着沈蘅，她觉得没什么不好说的：“这东山别院的名品菊花，就是胡公子培养出来的。”

齐娆喜爱菊花，而胡公子善养菊花，因菊花而结缘？那简柔呢？瞧着她对着那盆墨菊一脸娇羞又掩饰不住得意的样子，总不会是胡公子中意简柔，特地培育出墨菊来讨心上人欢心？沈蘅脑补一出狗血大戏。齐娆看着沈蘅一脸兴味又带着打量的目光，有些脑羞成怒，低声道：“那盆墨菊原是胡公子培养出来的新品，我也是听倾月说的，我，我与胡公子并未打过照面，只是去年菊花会的时候，有盆名贵的玉翎管，菊心不知何故有黑色斑点，当时胡夫人派人去请了胡公子过来照看，一众姑娘都回避了，只有简柔。”

齐娆深深吸了一口气：“可能当时去了净房，并不知晓胡公子过来的事情，错把他当成花匠，上前攀谈了几句。”

“那姐姐肯定是偷着瞧人家公子了，不然怎么知道简柔与胡公子攀谈？”

沈蘅打趣完齐娆，看她脸跟烧着了一样的红，转移话题：“我听着怎么就这么巧呢？简柔去了净房回来，刚好碰到胡公子。那胡公子身边就没跟个童子小厮什么的，能被简二姑娘错认成花匠？胡公子既然是被胡夫人临时叫过来的，总该穿的是自己平常的衣服吧？知府家的公子，还能穿花匠穿的短打？”

齐娆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怀疑又能怎样呢？那次之后，胡家与简家就有结亲的风声传出来。就算是胡夫人趁机让两人见个面，也是人家两家的事情。可她瞧着胡公子当时也是一脸诧异的表情，想来也是不知情的。父亲曾说过，胡家也就这个大公子，颇有魏晋之风，既不念栈权势，亦不贪图声名。是同情吧？这样好的人，落在了胡家，又牵扯上简柔。如同风光霁月突遭泥石流，美好尽毁。齐娆生得温婉纤细，沈蘅胜在高挑娇俏。两人站在园子的拱门下面，十分引人注目。简柔一早就看到她们了。上次在襄阳侯府在沈蘅手上吃了暗亏，又被方筱甩了一巴掌，回去之后娘亲不仅没有安慰她，反而骂她愚蠢。沈蘅出身再高贵，也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孤女罢了，承恩侯府眼下可是郁氏当家，郁氏所出的沈三姑娘在燕京颇有才名，燕京只知沈三姑娘，何人认识沈六姑娘？沈蘅分明是拉着虎皮仗声势，花架子而已。襄阳侯府确实势大，可两湖布政史也不是襄阳侯府轻易碰得着的。手握重兵虽被朝廷依仗，可同样遭今上忌惮。不然为何有大军驻扎的地方都设有布政史、州府又再设有巡抚台？说错话并不可怕，挨了一巴掌就该顺势哭闹博同情，引来大人自有娘亲为她作主，一句年纪还小不懂事也就带过去了，一顶仗势欺人、嚣张跋扈、不懂待客之道的帽子就得压在那沈蘅和方筱的头上。何苦装晕，落得个打落了牙齿还得和血吞的下场。简柔听了恨不能再回到那天，一定要两湖所有的贵妇和贵女看清沈蘅和方筱的真面目，当众狠狠的落下她们的脸面，放在地上使劲儿的踩！还有那个齐娆，也不是个好东西！胡倾月跟谁都姐姐妹妹的，偏偏这个齐娆当真以为胡倾月把她当知己，自打来了武昌府，年年菊花花会都不落下，甚至还不知廉耻、把不知道哪里挖来的菊花经胡倾月的手，交给胡公子代为打理。一个沈蘅，一个齐娆，都让简柔打心底里厌恶。偏偏这两个还走到一块，一副交头接耳相谈甚欢的模样。简柔手里的帕子团成一团又松开，团了又松开。好好一方丝绸帕子，愣是揉得勾出丝来。这时，胡倾月带了最晚到的一位姑娘走了进来，看看月洞门口的齐娆和沈蘅，又瞧瞧里面人堆里的简柔，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分明是先前沈蘅与简柔中间有过节，两帮人马凑不到一块玩儿。当下出声先招呼离得近的沈蘅她们：“沈姑娘，齐妹妹，怎么不进去呢，园子里除了我哥哥新培育出来的墨菊，还有瑶台玉凤、雪海和仙灵芝，更难得的是还有一株羞女。两位人比花娇，当值得一观，瞧瞧是花羞人，还是人羞花。”

简柔有些意动。瑶台玉凤和雪海倒也罢了，这羞女脱身于玉翎管，却要比玉翎管更加难得、也更加漂亮、更加艳丽。传闻羞女的花心和花瓣的尾部都会微微内卷，很像含羞草收拢时的模样，如同新嫁娘，娇羞而美艳，这也是它名字的由来。后有爱菊者说，前人夸美人用闭月羞花，此花便是闭月羞女。只在传闻中听说过，还从未见过。没想到胡公子竟然把它给培育了出来。“听你说得有趣，我倒想先要瞧瞧了。”

那边的姑娘们叽叽喳喳的惊呼赞叹，简柔的声音略略拔高一点，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菊乃四君子之一，品性高洁，这羞女品种既占了菊之高洁，又占了羞女之美名，不知道，沈姑娘和齐姑娘愿不愿意去看这羞女花呢？”

沈蘅闻言真是忍不住想为这位简家二小姐点根蜡。就她这智商，也敢出来逞口舌之利。想她会说话开始，就在方霆的毒舌下讨生活，几年下来，就能跟方霆战个平手。这般小小的冷嘲热讽，也亏简柔拿得出手。沈蘅原在襄阳侯府时，曾形容简柔：驴粪蛋子表面光，绣花枕头一包糠。对不起，驴粪蛋子，对不起，绣花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