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曦闻言,神色渐渐黯淡了下来。“所以,你们伤得这么重都是因为……”“没错,就是因为萧离突然发善心,我们没能拦住那个陈心。我很难说他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但关他一阵子紧闭,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一提到萧离,百里曦忍不住冷嗤了一声,长发随风舞动之余,目光也瞥向了远方的街景。“我明明记得我跟苏家那群老人们交涉得还可以,为什么连荀彧他也……”唐雪看着百里曦,用目光把这个问题还给了她自己——如果你都没看出什么端倪,那我们又还能如何呢。不过问题不在这里,百里曦身上有种令唐雪十分敏感的情绪在躁动,这让她心神不宁。“你真的没问题吗?我可不可以问一句,你对陈心这个人,怎么看?”
百里曦攥了攥拳,暗自咬紧了牙关:“就是因为怎么看那都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我才会如此气愤呐!萧离他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看来,现在是怎么调解也没用了。百里曦和萧离,恐怕真的要就此决裂了……唐雪观察着她的身影,不禁想起了一些不曾与人提过的过往。梅雨温湿季节,热带雨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毒蛇草虫的欷歔在雨声里依稀可闻。偶有几道闪电闪过天际,每一声都如同猛兽低吼,令人胆寒!一个看起来很是单薄瘦弱的女子,正用这副疲惫到了极点的身体,拖着地上两个不省人事的含糊人影,蹒跚前行。——就在这不知葬送了无数枯骨亡魂的雨林之中!他的对讲机里,响起了一阵焦急的说话声,并不是汉语:“你到底在哪儿、在干什么!麻溜的给老子回来!都说了那两个人不用管,放他们死在这里就好。这鬼地方哪年不得死个几百号人?谁还在乎!”
女子看了看那躺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人——一个是少说一米九几快二百斤的壮汉。“他在乎。”
另一个则显得娇小很多,是个同样全副武装的女兵。“她说她也在乎。”
对讲机另一边的声音:“他们是敌人,你要拖他们去找敌人营地,就算到了地方也一样是送死!”
“这些武装人员救了沙温他们的村子,他们是好人,而我……我是人。是人,就要有人性。”
对讲机另一边的声音:“臭娘们,顽固到家了……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害我们到如此田地的。”
那人虽然嘴上骂骂咧咧的,却也听得出来他是真的担心。女子还在拖着那两个人,又一道闪电划过苍穹,照亮了她那满是血痕、披荆斩棘坚韧如斯的容颜。而那张脸,却与多年之后此时此刻的唐雪悄然重叠。唐雪一阵怅然若失,忍不住拍了拍百里曦的肩膀。百里曦默默吟起了诗:“等闲变做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唐雪闻言,哑然失笑。“你啊,就是活得太聪明。我以前认识一个朋友,她跟你就完全不是一个味儿。傻白甜一个,现在她在省厅跟她男朋友处得可好了。”
“可我没有装傻的立场,吴牲口必须除掉,否则我没法给死在他们手里的那些死者交代。不光是惠茹……尤其当我听说萧离间接放走了陈心的时候,我甚至感觉有无数亡灵在我背后,对着我这一身警服指指点点。”
百里曦回过了脸来,认真地直视唐雪的眼睛。“我还能有什么借口退缩?他们,可一直都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唐雪沉默了。自从小糖走后,她就很容易陷入这样的情绪之中不能自拔。她总是在担心,下一个走的也许会是百里曦。就在这时,一个小警员冲上了天台——“唐姐,百里警督,那个……那个那个荀彧他醒过来了!”
百里曦一听到这个消息,身形登时如离弦之箭从天台栏杆上弹飞了出去,一路小跑跑向了荀彧的病房。而唐雪却一动不动、沉默着站在原地。老谋深算如她,一向可以明明白白料到很多事情——可她很少成功地阻止过什么。渐渐的,也就疲惫了。百里曦赶到了病房,此时的荀彧还躺在病床上,上身一块块遒劲的肌肉上,此时缠满了染血的绷带。只见他双目紧闭,眉头锁死,口中念念有词,却全然听不清在说什么。“喂,喂,荀彧!你没事吧!”
百里曦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荀彧突然一个猛子爬起,一只手胳膊上的肌肉刹那间膨胀起来,单手成爪,大力向百里曦抓来。百里曦一个躲闪不及,终归还是被他那只铁爪抓住了肩膀,待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她已经被荀彧制服,压在了这张病床上。“来啊!都给老子过来啊!有能耐掏枪啊,不掏枪起码废你条胳膊、掏枪的老子马上送你见阎王!”
荀彧上身缠着的那些绷带上,血色逐渐浓厚,而他的双瞳也霎时间充满了血丝。他就像条狼狗一样蹲坐在百里曦身上,而附近几个队里的医生看到他那副如困兽饿狼般的模样,一时间皆是被吓得心惊胆战,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百里曦冷静地抬起手,轻轻按在了这个男人的颈动脉上。恍若魔法一般,还停留在昏迷前那一瞬暴躁情绪中不能自拔的荀彧,猩红色的眼睛一下子便褪了色。他低下头,看着那只手,又看向了一脸安娴微笑着的百里曦。“曦儿……曦儿你还活着?我滴个亲娘啊你还活着!”
百里曦放下手,笑道:“我活得好好的,你才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吧?”
荀彧一把抓住了百里曦的手,竟是感动得涕泪横流:“太好了……这里是医院?不对,是队里的医疗处对吧?我们总算是活着出来了,我们活着从那个地方出来了!”
百里曦小心从床上爬了起来,安抚荀彧重新躺好。“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吧?我昏倒之后,苏家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