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卫要去的不是钦天监，是要去那府。敏郡王的事，那老头或许知道些什么，那夜叉明王应该还在那府住着，也好问问他。不喜欢跟这二人打交道，都是嘴唇薄窄，薄情寡义之人。进到那府，那老躺在凉椅上，摇着大蒲扇，人却是虚弱之极，钦天监那事，他就再心大，毕竟那家死了那么多人。满院子的孤魂野鬼，他也是假死埋名，这院中一片萧瑟，他也心感悲凉。“你来找我是问敏郡王的事？”

“他回京是老佛爷的指示，还是他自己想回来？”

“一半一半，天要乱，野心者层出不穷。”

那老话中悲意越来越盛，敏郡王只是一路人马，道宗的人跟他有联系，却绝不会信任他，还会在别人头上下注，甚至把注下在自己头上。别人当皇帝，当然没有自己当来得爽快。“敏郡王找我，为的是什么？”

“你是钦天监唯一的活口，找你自然是为了探听你的口风。那日为什么你活下来，你又知道些什么。”

沈卫冷着脸说：“他是想问天命还能不能改回去？”

“呵呵，你是聪明人，他没杀你，你就该烧高香庆幸了。”

那老坐直身子，人老子骨头僵硬，后背到尾椎如夹了一块铁板，竟有些像是那僵尸。“夜叉明王还在府中吗？”

“你想问他？他知道的也不多。或者你想让他帮你杀了敏郡王？”

沈卫左顾右盼，不明着回答那老的问题。他在找夜叉明王，他不相信夜叉明王不在那家。面对那老，沈卫也不想过多逼问他，不管怎样，那春路死了。看到他就想到沈青衣对自己，有些心酸，嘴唇中也有些苦涩。“他不在府中，我说过了，他不在！”

那老突然捶打着凉椅，砰砰作响。沈卫吓了一跳，看他眼珠快工暴出眼眶，忙行了个礼，带着三更林操出了那府。“老头在说谎！”

林操眼睛很毒。那老不是在说谎就在装疯卖傻，沈卫不相信一个能把儿子都抛弃的人，一转眼就被打击得不成人形。除非另有隐情，或者是有人在府上？从府旁的一株大树上跳下一个白衣人，摇着纸扇走上来：“你跟明王合作的事，王爷说不去追究了，你毁了钦天监，也算是桩好事。你只要不碍明王办事，事后明王或许能把你那家上下活回来。”

那老咬着牙不吭一声。“你那儿子的魂魄你也见过了，被西域高僧困在了佛塔之中，你要不合作，活不了就算，连死后，也要被发落到地狱中受各种刑罚，你这做父亲的，可过意得去？”

看那老浑身发抖，白衣人纸扇一收，笑道：“王爷此番进京，带了一百零八名死士，十二名通幽圣手，还有我和另一位近身侍卫，就是夜叉明王，也别想讨得了好。你要见到他，就代王爷转告他一声。天要变，也轮不到他们作主。告辞！”

白衣人一跃到屋顶，转身消失在了白日之中。沈卫仿佛有所感应，朝身后远处的那府看了眼，收回眼神说：“在那府，墙角那棵老槐树，树根下隐隐有白霜黑雾。”

“少爷是说那树上藏了人？”

三更早有发现，没有提醒沈卫。“霜雾阴阳之气，阴气盛则凝而为霜，阴阳乱为雾，气蒙冒覆地之物。那里就是藏了人，也必然是个阴人。”

林操惊道：“太监？是宫中的人？”

“宫中的人就不必藏藏躲躲的了，也不会是李公公的人。”

沈卫沉默一阵后，拍手道：“王府中也有太监。”

林操连连点头：“按敏郡王资格，府中有首领太监一名，回事太监三名，小太监七名，散差太监十二名。其余帮事太监，差使太监二三十人。”

沈卫心一沉，看来敏郡王已查到那老头上了，钦天监的事，他已摸得清清楚楚。没对夜叉明王下手，是在等宫中的时机。夜叉明王在这时也不会对他动手，宫里越乱越好才是。“大人！”

找过来的是刘永胜，他一脸疲倦，在宫中耽搁了不短时间，回玉阁没找到沈卫，就一路找寻过来。“宫中有消息？”

“老佛爷发病了，几位亲王和敏郡王都进宫去探病。我听人提起，说是敏郡王此番进京，是为了老佛爷的病。敏郡王上个月差人去宫中说这病是吓出来的，受了洋人的惊吓，他找了两位西域高僧，能帮老佛爷将这心病治了。”

沈卫脸色一下变了好几次。坏菜，他这是借看病，要对老佛爷动手？时局之乱，怕又要添上几分。“大人，你这表情，难不成宫中要出事？”

“哼，不出事也好不到哪儿去。”

沈卫霍地转身，看向走出来的夜叉明王。林操和刘永胜同时拔刀挡在他身前。“呵呵，我要杀你也不用等到这时，这两名侍卫把刀收了吧，免得我想笑。”

林操还想坚持，三更低声说：“收刀。”

“你看这天相，能看出什么？”

白日观星？沈卫以手遮眉，望向空中。“有长星掠日啊。”

“长星？”

“长星俗称慧星，又叫扫把星，芒角四射者曰孛，芒角长如帚曰慧，极长者曰蚩尤旗！”

夜叉明王微微点头：“也是妖星，妖星遮日……”掠日和遮日一字之差，缪之千里，只是这时节，不管遮日还是掠日都不是好事，大清国迟早要完蛋。“你脸色不豫，看此天相，身体有感有所不适？”

“这京城已不是人待的地方了，明王有大能为的，能待在这时以观时机，我一介草民，再待下去，怕是小命难保。”

夜叉明王讥笑道：“你当真要逃？不想看这出大戏？”

“草民受不起惊吓，这厢先告罪了。”

沈卫拔腿就走，林操和刘永胜慢慢后退，等出了巷子，才护着沈卫快步离去。“虎父犬子，生得一只鼠胆，也罢，先去救回那春路那三魂七魄再说。”

林操擦着额顶的汗，就站在夜叉明王身前，全身上下很不自在，仿佛站在一口冰窖之中。“乖乖的，难怪能一夜之间，杀得钦天监上下几无活口，这夜叉明王也不知是人是妖。”

刘永胜更是，背脊都湿透了，风一吹更感到难受。“秋之风，自上而下，木叶因之以陨；冬之风，著土而行，是以吼地而生寒……”沈卫突然站住，看前方刮起的大风。他是秋官正，这风又是四时风中的秋风，自上而下，数株老树已被刮得落叶纷飞。像是不祥之兆，这难道宫里的事，也跟他有关？还是这次连逃都逃不掉了？难道正是逃不掉，夜叉明王才不拦？反正都是局中之人，这天地变局，量劫之中，逃得出京城，还能逃得出天下吗？“老佛爷要死了，皇上必定要天下给个交代，或者说，要给天下一个交代。钦天监硕果仅存的秋官正，还逃得掉菜市口那一刀吗？”

沈卫凶狠的盯着说话的叶弑：“你就看我死？”

“你我兄弟相称，你的事就是我叶弑的事，我劝你马上娶了我妹妹，冲喜消灾！”

叶弑眼中放光，这等好机会，不利用好了，将叶皇仙送出去嫁了，还要等什么时候？“冲你妹的喜！”

沈卫哭笑不得，“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我跟疆行约好在这茶楼碰面，早上跟他聊得很投契，要不是你找他去，我已决定收他做我护会长老。”

沈卫愣住了，神仙会的护会长老共有八人，每人都能请到大罗金仙上身，叶弑倒是好眼光。“你不想冲喜，也行，我这有条路，你想不想走？”

“叶兄有路可行，我怎么不走？”

“那入茶楼慢慢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