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从轿子中出来，脸色都有些变化，一个脸青一个脸黄，但要不仔细瞧，也瞧不出来。沈卫是精细人，一看就明白是中了太一的道。叶弑也瞧出毛病来了，可他也不声张。太一要取了东西从宫中出来，必须要有条道，这俩守门的，到时就是为他开门的。于公公掐着胡须说：“大人肯配合就好，有的人都不体谅咱们这些下贱人，还要拿高拿低的，以为做个官儿了不起。”

“外官没内官帮衬，那也做不长，于公公这内官做得好，不比外官差。”

于公公竖起大拇指：“沈大人是明白人，难怪马公公没口的说你好。”

沈卫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让太监惦记不是个好事。这帮阴人都有点毛病，有的找不到对食的，竟还跟太监做那些事。于公公又笑，虽然笑得很爽朗，可还是有种阴恻恻的感觉，连叶弑都打了个寒颤。“走吧，继续上轿子，这也是老佛爷特许的，我就只能走路了。”

“一起进我的轿子吧，这哪能让于公公走路？”

于公公心里暧洋洋的，上回汪公公说要跟沈卫结义金兰，还想笑他来着，可沈大人相处起来，比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外官要好得多了。进了轿子于公公就低声说：“我也给沈大人托个底，老佛爷这都两天没睡了，满宫里的公公侍卫都在想办法，那领侍卫大臣内务府大臣都把头都想破了。太医院的医正来过三次，给配了几副药，一点用都没有。差点脑袋都要搬空。您这回过来，别的不说，能让老佛爷安安稳稳睡上一觉，那都是大功一件。”

沈卫感激的握住于公公的手，一点也不害臊地说：“谢谢于公公，等出去后，我带你去百顺胡同玩玩。”

于公公也听说过百顺胡同，那地方可都是清吟小班，一时郝然：“就怕那边的姐儿们看不上我这种下贱人。”

“哪能呢，于公公会手谈吧？”

“不怎么会，就会唱个小曲！”

沈卫一击掌道：“那也成，那些姐儿们就爱唱小曲，到时跟公公一唱一和的，岂不美哉？”

于公公悠然神往，更感到沈卫是个值得交的朋友。到了大殿还有数十米的地方，这次就真的要落轿了，于公公也没资格跟过去，摇手告别。叶弑冷着脸说：“道浓，你拍这阴人的马屁做什么？我都感觉恶心。”

沈卫淡淡地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我们还在京城，这敬事房的人，不能够开罪。”

叶弑一愣，一想是这个理，就默默点头。太一扔了颗花生到嘴里，饶有兴致的瞧着沈卫，都说他年青混帐，怎么看不出来？“前面就是寝宫了，你看这外面排队站着的侍卫和太监……咦，这还跪着个人？”

一个干巴巴的声音从台阶上传来：“那是太医院的裘医正，他连老佛爷的失眠症都没治好，更不提头痛症，这是被老佛爷罚了，让他跪到明天天明。”

裘医正满头银发，年事已高，跪了已有一个时辰，双腿都开始颤抖。好在这天马上就黑了，支撑过这一夜，他也就没事了。怕的就是以他身子骨，这一夜难熬啊。叶弑摇头，沈卫横他眼，把他想说的话给摁了回去，朝台阶上的马公公拱手道：“马公公，老佛爷安好？”

“在里面等着沈大人呢，这凡力有限，束手无策，就要靠大人的本事了。”

“钦天监也不能包治百病，我带二位朋友来，尽人事了。”

马公公理解的点点头，本来沈卫是来治头痛症的，路上也没告诉他这失眠症的事，就看能不能让老佛爷如愿以偿，睡上一个好觉。汉白玉石的台阶，踏上去每一步都能感到人的心跳一样。沈卫此行还要观察老佛爷是不是传说中的九尾妖狐，要是的话……也没法子处理。狐生九尾，那就是天老爷都收拾不了，真要仙门大开，让那真正的仙人下凡，还要靠世间极大愿力，才能将其治服。这还不算，还杀不了，九尾妖狐已是不死之物，不是普通妖怪，就是大罗金仙的法器，打在它身上，也伤不了她多少。就是扔进老君炉中，炼它一千年，也做不到让它魂消魄散，这才有每逢乱世，九尾妖狐就会出现的事情。“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失眠的话，我倒是有法子。”

马公公原来头前带路，一听这话，止步回身：“沈大人有法子？”

“有，我父亲曾有过失眠症，我寻到太清宫中的一位独脚老人，他原是不出名医，一次失手，被人打断了腿，在太清宫中养伤。我根据宫中之人所告，找他求来一个方子。用后百无一失。”

马公公喜道：“这方子要有用，老佛爷定会大大奖赏沈大人，怕是沈大人升官就在今日了。”

“不敢，就是升官，也有马公公的功劳。”

沈卫越是谦虚，马公公这些太监就越看他顺眼，要不是在宫里，马公公都想要攀他肩膀，以兄弟称呼了。“哪座太清宫？”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沈卫拱手道：“拜见黑天居士。”

“沈大人也好，虚礼就免了，不用客套，我问你哪座太清宫。”

“崂山太清宫。”

黑天居士脸色微变，瞳孔用力的缩了一下，马上就一脸平静的说：“算是你求对人了，那独脚之人叫山滔，是一个京城名医，后来做了隐士，他那腿就是我砍断的。”

沈卫心头一震，低下脑袋不跟他对视。“进去吧。”

马公公从里面出来，揭开布帘。“这黑天居士什么意思？”

叶弑低声问道。“不知道，不知道的别乱说。”

沈卫瞪了叶弑一眼，这黑天居士摆明是在示威。“听小马说，你还能治失眠症？”

珠帘后传来的声音，沈卫听过一次，当然不会忘记，忙抱拳说：“见过老佛爷，不瞒老佛爷说，这要治头痛症，先要治失眠症，我记得的那方子，必有奇效，可让太医院的医正去配。”

马公公笑了笑，他听出沈卫是想要救那裘医正，这不过是在外面遇上而已，可见沈卫心地善良，比那些大臣要好得多了。“……就依你，你把方子给裘长红，让他去配。”

这用药讲究君臣佐使，有太医院的医正亲自配，拿的也是内务府药局里的上等药材，比在外面药房的好得多了，也自然更有保障。“头痛症的事，我也有些把握，此次还特别找了太一道长，亲自为老佛爷把脉。”

沈卫起身去写方子，让太一先把脉。老佛爷伸出手腕，又喊来马公公：“把帘子揭了吧，哀家没那么娇嫩，搭着这里，太一道长也不好瞧病。这医家讲究望闻问切，这望是要看人的。”

太一笑道：“谢老佛爷恩典。”

帘子一撤，沈卫回头一看，脸色微变。女刑克相？相学中有专门对女子相貌来做分解的。其中有一个就叫女刑克相。但凡女子天中骨圆的弃前夫。额骨成峰，颧骨高者克夫，逆眉者三嫁，眉有三纹或纹乱者再嫁。眉角散者妨夫，眼下干枯者克夫。目下黑枯者克子妨夫，眼下青气者其夫必亡。眼角竖纹直上天中者必嫁二夫。发黑无眉或拳眉者再嫁。头发粗燥、眉粗睛大、眉粗而散者妨五夫。另外，发粗生须、发黄交眉、目露四白、额有绽纹、额高面陷、唇起如龙嘴、唇寒齿露、牙齿朝外、人中有横纹、面长口小、面阁口小、面瘦生筋、面尖腰窄、耳滞如泥、面如白粉、命门骨高、年寿起节、地阁不正、项露角节、骨起腮高、身小头大、肩背偏斜、肉冷如水、指如蛇头、夜间多呼等均为刑克之相。女子形相若沾上其二，必刑克丈夫子女。想到同治帝英年早逝，死得还很不耻，咸丰帝也才三十就驾崩于承德避暑山庄，这老佛爷的刑克之相确实很明显。想到康乾二帝选秀女，都曾找相师为之观相，凡有刑克之相的女子，不得入宫，这二帝才寿命长远。而这体例到道光帝年间就废除了，到咸丰帝时早就抛到九霄云外。这才造成从咸丰帝开始，帝命就短。只怕是光绪帝也活不了多长……沈卫脑中浮起这个念，又急忙摇头。要从血脉上说，光绪帝不算是老佛爷亲生，这能保他多活一些。可无母子之实，却有母子之命。况且这天相已定，天命已定，就是没有这刑克之相，也怕难逃早死。“老佛爷气脉悠长，身体当是无恙，气色也比壮年之人要好，这头痛症只怕是小疾，贫道等沈大人将老佛爷失眠症治好，再开一方子，就能解决掉这等小疾。”

老佛爷面露喜色：“如此有劳道长了。”

“无量寿佛，应该的。”

沈卫看老佛爷一眼，心想，这刑克之相，又叫吸命之相。是将丈夫子女的寿命吸到自身之中，用以增加自己的寿限……这似乎跟九尾妖狐的本事又有点相关。老佛爷如今已年近七旬，却骨骼壮健，唯一毛病就是这头痛症。失眠症不过是短时期的小疾，就是不治，过得几个月都会缓和。夫子皆壮年殒命，自己却得享高寿，这岂不是正应了那妖狐吸命的说法。难道……沈卫斜眼看去，正对上老佛爷的目光，顿时心跳如雷，骇然低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