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人凑一局。死亡,究竟是什么?死亡其实和“消失”是同义词,世上再也不会有这个人的声音,再也不会有这个人的笑容,她最爱抽的香烟还摆在超市的货架,只是售货员偶尔会想,那个常来买香烟的姑娘,怎么好长时间都没来了?死亡,和“消失”又不是同义词,因为她的音容面貌,还留在每个人的脑海,无数次深夜梦回,总能像初遇时笑的那般没心没肺;只是,一场梦美好的醒来,站在太阳正升起的窗台,每个人都很清楚,走出家门,无论是在哪一条大街小巷,你都不会和她碰面,她死了,死了便永远不再回来了……“生哥,我跪下来求你,让我杀了他,让我亲手杀了他,我要给小敏报仇……我求求你,让我杀了他……小敏,小敏,不会回来了……”陈浮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样痛苦的拦着杨耀。其实陈浮生何尝不想放手,让杨耀拿起刀,一刀结果那个食人恶魔的性命;可是陈浮生是个理智的人,他很清楚,即便一刀结果了面馆老板的性命,夏敏也不会死而复生,而杀人者,必定要在监狱中度过后半生。在这样一个时刻,陈浮生内心无比的煎熬。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杨耀,也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如果今天出事的、被肢解后放进铁桶里的人,不是夏敏,而是苏弦,他同样会发疯一般的杀了罪魁祸首,而杨耀绝对不会拦着自己;但陈浮生不是杨耀,他决不允许杨耀一时冲动,毁了自己的后半生。陈浮生想要劝说些什么,可他明白,在这样一个时刻,语言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就在这个时候,杨耀忽然口吐鲜血,像是把自己一颗死掉的心,一个死去的灵魂,一同吐了出来。他努力的抬起头,眼前一片漆黑,连那些刺眼的光芒,都照不亮的漆黑……“小杨子,小杨子!你不要吓唬我!”
陈浮生紧紧的抱着睁着眼倒下的杨耀,拼命的晃动杨耀的肩膀,可无论怎样声嘶力竭的呼喊,杨耀始终没有任何反应。苏弦也赶紧跑了过来,痛哭流涕的看着杨耀,看着杨耀那双眼神涣散的眼睛。有的人,生前承受了无尽的痛苦,所以死不瞑目;有的人还活着,心脏和灵魂却已经死了,他同样是死不瞑目。就在这时,地下室里传来了一阵笑声。“哈哈哈哈,不就是死了一个人,至于这么痛苦吗?不过,看着你们痛苦的样子,我是真的感到高兴!”
面馆老板已经被陈浮生割了血肉模糊,他在地上蠕动着,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你们不知道,我杀夏敏的时候,她一直喊着‘杨耀’的名字,她还以为这个叫‘杨耀’的人会救他,直到我割断了她的喉咙,她才闭上了嘴巴——我还一直在想,这个‘杨耀’究竟是谁,现在看来,应该就是那个被我打断腿的小子吧?”
听到这些话,苏弦拿起了地上的刀片,站起身来,打算让地上这个恶魔血债血偿。然而,陈浮生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夺走了她手中的刀。“你们知道吗?我几个小时前,刚刚把那个小姑娘处理好,只要你们早来那么一会儿,说不定还可以救下她。奇怪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吗?我就是为了看你们痛苦的表情,只差那么一点点,可能就是十分钟,你们就能救了她。可是,你们慢了一步……实在是太好笑了,她的死不是因为我,而是你们慢了一步。”
陈浮生手握着刀片,一步一步走向那个食人恶魔——他已经卸去了僵尸的力量,现在就是血肉之躯,手心被刀片割伤,一串串血珠砸在地上。陈浮生站到了食人恶魔的面前,揪着他的头发,拽起了他的脑袋。“怎么?你还想杀了我?我不怕死,我就等着让你杀。觉得还不够愤怒?那好,我继续说,其实我不打算把那姑娘熬成汤,因为她的身体实在是太美丽了,我想留着自己……”话未说完,刀片割过了食人恶魔的喉咙,不单是浅浅的割断了大动脉,差一点把他的脑袋整个割下来。陈浮生扔掉了刀片,他没有转身,他不想让苏弦看到自己手上沾血的样子。陈浮生背对着苏弦,抬头看向了天花板上明亮的灯。“报警吧,人是我杀的。”
一场震惊全市的大案,再一次席卷了各大新闻媒体的头版头条。这一次的犯罪凶手,是一个手段极其残酷的面馆老板,专门招一些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然后将她们残忍的肢解,而后抛尸。根据警方的调查,受害者多达七人,而且怀疑其他省份的失踪案,也是同一个凶手所为……这个消息或许不够准确,因为警方考虑到社会影响,不能将具体的犯罪细节公布,这必然引起整个社会的恐慌。出于食人恶魔的作案手法,真正能找到的受害人遗体,只有夏敏一个。殡仪馆内,站着两个身心憔悴的中年夫妻,他们正是夏敏的父母。得知自己的女儿遇害,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连夫妻二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在了殡仪馆门口。还是同一间房间,冰冷的床上,躺着夏敏的尸体,她的身边站着三个人,分别是陈浮生、苏弦和“过阴之人”张一凡。陈浮生亲手杀死了那个食人恶魔,本该是要接受法律的审判,但警方到场后,根据痕迹鉴定科的现场勘查,最终认为陈浮生是“正当防卫”;本来陈浮生也该出现在新闻媒体上,但警方考虑到陈浮生还是在校大学生,又和受害人夏敏是朋友,最终在卷宗上抹去了陈浮生的名字。陈浮生就站在夏敏的遗体前,他作为一个入殓师,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入殓朋友的遗体。其实殡仪馆的入殓师很多,至少不一定非要让陈浮生一个在校学生接手;但这是陈浮生和苏弦主动提出的,两人都想送夏敏最后一程。“苏苏,给我递一支夏敏学姐最喜欢的口红,一定要让夏敏学姐漂亮的告别这个世界。”
“浮生,这一次让我来吧,我记得第一次涂口红,就是小敏姐亲手给我抹的……”苏弦努力让自己坚强,却还是滚落了眼泪——她其实撒了个小谎,夏敏并不是用手给她抹口红,而是自己擦好口红后,亲在了苏弦的嘴唇上,再用指尖细细的抹匀。以往想到这一幕,苏弦总是很生气,觉得夏敏就是欺负自己;但今天回想起这件往事,又是想笑,又是想哭。苏弦俯下身子,为夏敏认真细致的涂好口红,而后轻轻了吻了夏敏的嘴唇,“小敏姐,第一次是你帮我抹口红,最后一次,就让我为你化妆吧。”
陈浮生退到了后面,和张一凡站在一起,看着苏弦每一个动作。这世上有很多无法挽回的悲剧,食人恶魔在杀害夏敏的时候,在夏敏身上绘制了“灭魂咒印”,直接把夏敏的魂魄一同剿杀。也就是说,夏敏不会步入阴间,再次进入轮回,而是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人世间,连最后的告别,都无法和三人说。一滴眼泪,落在了夏敏的嘴唇上,看起来就像是清晨的花园,一朵绽放的玫瑰上沾了一滴露水,更加的娇艳欲滴。为夏敏化好妆,苏弦重新回到了陈浮生身边,两人一同看着像是睡着了一般的夏敏,忽然明白了成为入殓师的意义:越是美好的事物,凋零的时候越惨淡,而入殓师,就是修补好那份凋零的美好,并让这份美好永恒。“小凡,你能感知到夏敏学姐最后遗愿吗?”
“不知道,因为夏敏学姐……”张一凡不知该怎么开口,他确实一触碰尸体,便能感知到尸体想说的话,但那一具完整的尸体,而不是像夏敏这样,被凶手肢解后又拼凑出来。张一凡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的看着陈浮生,“学长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张一凡伸出手掌,触摸着夏敏的额头,双目紧闭,眉头紧皱,努力的感知着什么。夏敏死前被绘制了“灭魂咒印”,她的灵魂早已经烟消云散,好在陈浮生想起来,这一届新生中有张一凡这个“过阴之人”;魂魄寄宿在肉体之中,必然也会留下痕迹,这便是“解读尸语”。陈浮生和苏弦十指相扣,共同等待着结果。良久之后,张一凡才收回手掌。“小凡,夏敏学姐想说些什么?”
“没有,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正当陈浮生和苏弦揪起了心,张一凡又说道,“我见到了一幅很美好的画面,是那种西式婚礼,夏敏学姐穿着洁白的婚纱,身边是殡仪馆外等着的杨耀学长,苏弦学姐是伴娘,叶学长你是伴郎,你们缓缓走向夏敏学姐的父母,有很多鸽子在天上飞,天很蓝云很白,在钟声敲响后,杨耀学长给夏敏学姐戴上了戒指……”入殓完毕之后,夏敏的父母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女儿,依旧是那么漂亮,却始终不让人省心。火化炉后,很多人都在哭,夏敏的父母在哭,苏弦在哭,张一凡也在哭……陈浮生独自离开火化室,他也不愿意接受,一个活蹦乱跳的姑娘,最后变成了一盒子的骨灰。泪水洒满了每一个脚步,陈浮生很想坚强,但面对死亡,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权利。殡仪馆外,杨耀一直站着,一向不抽烟的他,口中叼着香烟,脚边一地烟头,他不会抽烟,所以呛得咳嗽,但他还是一根接着一根,不停的抽。就在杨耀打算抽下一根的时候,陈浮生夹住了他的香烟,叼在了自己嘴上。“朋友,能借个火吗?”
杨耀没有说话,又抽出一根香烟,一手挡风,一手点燃。“朋友,你知道今天是一个怎样的日子吗?在一个美好的梦里,你迎娶了全世界最美丽的新娘……”烟雾很轻,一阵微风袭来,吹进了杨耀的眼睛。那场梦中的婚礼,在九月的明媚的阳光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