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种想法,能做的就是“干掉他”;但眼前的秦步卓,先不说他是秦风的父亲,怎么说也不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单从他做的事情来看,无非是想让亡妻复活,这并非是什么十恶不赦、不可饶恕的罪孽,甚至只是“人之常情”。面对一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坏人,完全可以“以暴制暴”,但面对秦步卓这样的人,陈浮生只能选择“说服”。“秦伯父,请允许我这样套近乎的称呼您,您和我的人生并没有什么交集,但您的儿子和我很好的朋友,我想您不会介意这样的称呼。其实对你的认识,并不是来自秦风学长,而是电视里的一些新闻,时常能见到主持人采访您,说是您一次医学领域的探索,可以救下千千万万的人,我一直是尊敬您的。”
陈浮生由衷的说完这番话,也试着走近秦步卓,希望能趁机破坏到地面上的“招魂仪式”。瞧着陈浮生走来,秦步卓警惕的退后一步,厉声的警告的陈浮生。“你不要再走过来的,我的‘招魂仪式’已经进展到最后一步,只要我吟唱出最后一句‘咒语’,我的妻子就可以复活。”
“那您之所以迟迟不愿吟唱,还有闲工夫听我说一大堆有的没有,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陈浮生眼睛一亮,他猜到了秦步卓的心思,“哦,我想明白了。我和秦风学长今天到住院楼的时候,遭遇了一大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什么?那些东西跑出来了?小风没有受伤吧!”
“这个您放心,要是秦风学长出了意外,我们就不可能心平气和的在这儿说话。”
陈浮生心里比谁都明白,秦步卓不是一个丧失人性的坏人,正相反,他是一个好医生,也是一个好父亲,更是一个好丈夫,但好人不一定不会犯错,“秦伯父,您是第一次进行‘招魂仪式’吧?像您这样态度严谨的医学专家,即便是用医学手段实现‘死而复生’,都需要经历多次实验,创造出楼里那些失败的‘奇行种’,那么……你之所以不敢完成最后一步,是不是因为担心又是以‘失败’告终?”
“是有如何?医学就是如此,失败在所难免,但正因为这些失败,才会创造出无限的可能。”
“那我可以直截了当的告诉您,这一次的‘招魂仪式’一定会失败。以现代的医学技术,以您的顶尖级水准,用了十几年时间,都没有实现‘死而复生’,并不是因为实验出了错,而是这件事本身就不可能。”
讲到这里,陈浮生心里突然感受到一阵悲伤,他又想起了夏敏,他又何尝不希望夏敏能起死回生,可这些都不可能,“秦伯父,‘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几千年来流传下来的古话,您是一个医生,肯定想不到有多少到道法高深的先辈,尝试过让人复活的办法,可他们都失败了,您又怎么可能成功?”
从古至今,生离死别是每个人注定的命运,一代又一代的人,何尝不想能把逝者从地狱带回人间,可又有谁成功了呢?就在秦步卓动摇的时刻,地下室负二层的门打开了,露出了秦风的身影。父与子之间,恐怕没有比此时更加难堪的相见。秦风外表俊朗,气度不凡,但只有与秦步卓同台出现之时,所以人才会恍然明白,秦风究竟是怎么能得到上天的眷顾。除了“风华正茂”与“年华不再”的区别,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父子二人就是一个磨子里刻出来的相貌。这一刻,秦风站在了陈浮生身边,对视着自己的父亲。有些人,还没有准备好,就已经长大了。这句话说的便是秦风,他还年幼的时候,意外出了一场车祸,醒来的时候就见到哭成泪人的母亲,还有那站在墙角沉默不语的父亲。那时候的秦风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自己更幸福的孩子,无论出了多大的事故,总会有一个医生把自己从死神手里夺回来,因为这个医生是自己的父亲。后来,2003年的“非典”来了,母亲意外去世,父亲意志消沉,秦风还没有生长出坚硬的羽翼,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屋顶便塌了。他没有选择沉溺与悲伤之中,一夜之间就长大成人。“爸。”
简短的一个字,干脆利落,只要张开嘴巴变能轻易的发出声来。正是在这一生“爸”之后,秦风才意识到自己的过失,“这么些年,我一直顾着和你作对,想着成为比你更优秀的男人。可是,却忽略了你的感受,或许对我而言,母亲去世,但我至少还有父亲;可对你而言,就一无所有了。我非常抱歉,二十多岁的人了,眼看就要结婚娶妻生子,却从来没有和你谈过心。”
“儿子,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你,但一见到你之后,我忽然觉得心里就踏实了,我没有做错什么,你的母亲跟没有做错什么。”
秦步卓破碎的眼镜片后,闪烁着温馨的泪光,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抬头瞧着黑漆漆的房顶,“我和你母亲就是在医院认识的,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心思都很简单,能成为一个医生,说实在点也是为了一日三餐养家糊口,说崇高点那是真的想救死扶伤。‘非典’那一年的时候,你母亲救了很多像你一样的孩子,也救了很多孩子的母亲,可以说挽救了很多家庭,我想她唯一的亏欠,就是当时只有九岁的你。后来你母亲去世,我就一直想不通一个道理,你母亲救了那么多家庭,为什么我却挽救不了自己的家庭?这十几年,我用尽了各种办法,都只是想弥补我们的家,我始终觉得问心无愧。”
“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从来没有觉得母亲对我有什么亏欠。”
秦风这样一个男子汉,其实内心始终都有孩子般柔软的一面,嘴上是这样说,可眼中的泪水道出了他的心声——他怎么能不恨呢?秦风吸了吸鼻子,头一扭避开了秦步卓,“爸,你可能不相信,我今天……遇到母亲了,她一直都没有走,就在这里默默的注视着你。”
秦风一直认为,当自己说出这番“不切实际”的话,一定会让父亲感到诧异和疑惑,死了去十几年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在今天遇见?然而,秦步卓的反应,彻底超出了秦风的预料。秦步卓慢条斯理的摘下眼镜,哈了口气,用白大褂擦干净后,又重新戴上。“你母亲当然没有走,我也能感觉到她一直就在身边,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弄出这样一个‘招魂仪式’。”
“爸……你怎么会……你不是从小教育我,不要相信这些鬼鬼神神的东西吗?”
“是的,学医的人怎么会相信世上有鬼?人就是有机物的合成体,当然体内也有水之类的无机物,根本不存在灵魂之类的东西,我研究了半辈子的医学,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可是……还记得你九岁那年吗?你在办公室睡着了,醒来之后身上就多了你母亲的‘护身符’,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那‘护身符’早让我一并烧了。那天以后,我就明白,这世上或许真的有医学解释不了的问题,例如灵魂。所以……”“所以什么?”
秦步卓没有立刻回答秦风的疑问,反而后退了几步,站到了女尸的身边。周围一圈还未燃烧干净的蜡烛,在秦步卓走进圈子的刹那,开始疯狂的吐着火舌,幽绿色的火焰像一条条嗜血的毒蛇,疯狂的扭曲着自己的身子。陈浮生脸色一变,他知道秦步卓想要干什么,却根本没有办法阻止——因为唯一能打断“招魂仪式”的办法,就是杀掉秦步卓,可是在秦风的面前,就算陈浮生现在是“僵尸之躯”,能扭断秦步卓的脖子,他仍然束手无措。妖异的火光之中,更加衬托出秦步卓“堕入深渊,无法自救”的面孔。“风儿,我没有做错什么,无论结局如何,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都要尝试一下,我要把你母亲重新带回人世!”
说罢,秦步卓开始吟唱“招魂仪式”的最后一段咒语。秦风再也顾不得许多,身为人子,他必须要拉住父亲最后一把。秦风迈开了脚步,嘶吼着、呼喊着冲向熊熊烈火之中,手臂伸向自己那已经无法回头的父亲,夺眶而出的眼泪飞进了幽绿色的火焰之中……与此同时,躲藏在黑暗中的几百只恶鬼,终于找到了可乘之机,如一条倾泻而下的河流,从四面八方涌入火焰之中。陈浮生眼疾手快,动用“僵尸之躯”敏捷的速度,赶在秦风“飞蛾扑火”之前,拉住了秦风的手臂,身子一翻将秦风扑倒在地。漆黑无边的地下室,一下子四处蔓延幽绿色的火焰,每一道火焰中都夹杂着一张张骇人的鬼脸,到处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鬼笑声。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死而复生”的术法,“招魂仪式”一单施展,游荡在医院几十年的孤魂野鬼,就会像饿疯了的狼,瞧见了一块美味的午餐肉,争先恐后的蚕食着秦步卓的身躯。“不——这不是我要的结局,你们都是些什么东西,不要进入我的身体……啊!”
秦步卓痛苦的嘶吼着,连那些幽绿色的火焰都一并钻进了他的体内,他的身体无法容纳上千只鬼魂,开始止不住的膨胀、裂开,喷涌出怨气横生的滚滚黑烟——最终,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一副肿胀到好似要撑开地下室的躯体,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无数的脸。秦风的目光黯淡了,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回不来了,一切都已经晚了。陈浮生并没有慌乱,这本就是他料到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