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美好的光景,就像是过去很多……很多年了。人生是一次漫长的告别,大学毕业那年的六月份,是这场告别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作为最后一个离开的人,聂小影锁上了宿舍门,她在门前停留了很长时间,眼睛微闭,往日的欢声笑语仿佛还在耳边萦绕,纵然万般不舍,曾经的美好终究化为了过眼云烟。行李箱的轮子,在走了四年的楼道里滚动,发出单调的声响。出了女生公寓,六月份温暖的阳光,均匀的洒在她的指缝。能让她忍住不掉眼泪的,不过是那站在楼下等待她的身影——秦风在模糊的光晕中转过身,露出了每个人都习以为常的笑容。他无疑是一个优秀的男孩子,棱角分明,身材挺拔,性格温和,又是个正气凛然的人,颇受姑娘们的喜爱;他又是个专一的人,大学四年,只疼爱聂小影一个女孩。秦风接过聂小影的行李,打算送聂小影去火车站——秦风是本地人,父亲秦步卓是医院院长,国内医学领域的领军人物,家境优渥;而聂小影的家还在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山城,父母托关系在当地单位找到了一份工作,让聂小影回家抱着铁饭碗,以后也能给父母养老。如果不是同在一所大学,这样的两个人,这辈子怕是八竿子也打不着。出租车上,秦风始终紧握着聂小影的手掌,坚定不移的告诉她,他已经决定娶聂小影为妻,父亲秦步卓听到后也表示同意。如果聂小影决定以后就在那偏远的山城生活,他可以抛下现有的一切,陪聂小影在山城度过余生。那一刻,聂小影心中满满的感动,可是她已经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大学生了,知晓生活原本的模样。她不想因为儿女私情,耽误秦风的大好前程。于是,她撒了一个谎。聂小影告诉秦风,她在家乡的父母,给她安排了门当户对的亲事,她这一次回家,其实是为了结婚。末了,她又说,其实这门亲事早就订下来了,她骗了秦风四年。出租车停在了半路,秦风下了车,头也不回的离开。出租车继续朝着火车站行驶,车内的后视镜里,司机瞧着聂小影痛哭流涕,不痛不痒的安慰了几句。到了火车站,聂小影一个人拖着沉重的行李,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悲痛。就这时候,毁掉聂小影一生的人出现了——她遇见了那个老汉,穿着灰色的汗衫,汗水沾满了脸颊,拄着一根拐棍,手里捧着一个破碗,乞求聂小影能施舍一点钱财。年轻人出门在外是不带钱的,基本上都是手机支付。聂小影心地善良,又不忍心让老汉继续忍饥挨饿,便主动提出,带老汉去附近的餐馆吃饭。老汉欣然同意,一直夸赞聂小影是好人。到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家面馆,聂小影瞧着招牌上的菜单,尤其是“宰客”专用的价格,心里凉了半截——她家境不是很好,读大学的学费还是父亲东拼西凑,拉下一张老脸,求遍了尖酸刻薄的亲戚。看出了聂小影的为难,老汉颇有些“善解人意”,告诉聂小影,他知道附近有个便宜点的地方,可以省下不少钱。聂小影点了点头,便跟着老汉前往。走进一个堆放垃圾的巷子里,聂小影这才意识到危险,刚打算撒腿就跑,巷子前后走出来七、八个汉子。自知无路可逃,她跪在老汉面前,希望能感化老汉,不料后脑勺却迎来了一闷棍。聂小影意识模糊,只知道自己被拖进了一辆面包车,然后眼前一黑,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再一次醒来,聂小影便到了人间地狱。灯光昏暗的地窖,聂小影一丝不挂的绑在扁担上,面前站着七、八个汉子——有年轻力壮的,但看起来痴痴傻傻,就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有身体残疾的,或是断了一条胳膊,或是瞎了一只眼;当然,那个胡子花白、眼露凶光的老汉,也站在其中。就在喊破喉咙、也没有人回应的地窖,聂小影被不停的侮辱、鞭打,除了身体上的折磨,精神也不断的崩溃……她想起了远在山城的父母,想起了被自己气走的秦风,想起了很多平淡的往事;但她也明白,那些美好的人生都已经结束了,她只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待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狱,承受着无穷无尽的折磨……讲到人生最灰暗的部分,聂小影并没有泣不成声,正相反,她的眼眸一片灰白,对痛苦早已麻木。“……后来,越来越多的女孩被拐到了这里,一个地窖装不下,有的就被用铁链困在了猪圈,每天光着身子,和猪一起同吃同睡。”
聂小影再一次转过头,看向窗户正对的那间猪圈,“最开始,我还能记得她们的模样,慢慢的,她们或是被活生生折磨死,或是被转手卖到了更偏远的地方,我就忘记了她们模样。”
苏弦身为女子,她更能够明白,一个柔弱的女子会遭受怎样灭绝人性的折磨。望着曾经和自己一样、如今天壤之别的聂小影,苏弦流着眼泪,却知道眼泪根本没有什么用途。雨声越来越大,院子里很快堆积了一层积水,倒映着灰白无光的天空。围墙边盛开的盆栽,艳丽的花瓣被打落,落在了冰冷了积水中,残破不堪,粉身碎骨。“没有想过逃出去吗?”
“逃?我当然也想过,不过有个姑娘比我先付诸实践。她大晚上趁着老汉不注意,逃出了这间院子,黑灯瞎火的在村子里逃命,身后一群人举着手电筒追她。走投无路,只好躲进一间屋子,求那个人保护她一次——真是太天真了,整个沙河村,都是一样的。”
聂小影冷笑了一声,即是嘲笑那个不知死活的女生,也是在讽刺眼睛瞎了的苍天,“那姑娘被抓住了,你以为她等到的只是一顿毒打吗?不,不,不,那老汉以前是杀猪的,他当着我们所有姑娘的面,把那姑娘皮扒了,捆在地窖的柱子上,苍蝇满天飞。”
苏弦再一次震惊了,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生而为人,内心深处居然可以罪恶到这种地步——她忽然想起了杨耀的话,就算沙河村的村民一个个不得好死,那也是报应来了!苏弦一向对世间抱有善意,见不得寒冬腊月睡在街上的流浪汉,见不得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的流浪狗,她心底是那般的温柔善良,但这一次,连她都愿意变成刽子手,亲手了结那些恶魔的性命。也许是想到了什么,聂小影眼神呆滞的继续讲述。“昨天夜里,沙河那边不是又死了一个姑娘吗?我记得她,她是半年前被拐来的,每天都被困在地窖里,一个村子的男人排着队来,一晚上只要十块钱。这期间,怀了好几次孩子,都被村里一个接生婆弄掉了,最后一次忽然大出血,老汉怕断了自己的财路,赶紧送到了市里的医院……现在好了,她死了,也不用再遭罪了。”
苏弦再一次看向聂小影,心中多了一个疑问——虽然聂小影看起来,也承受了很多的折磨,精神可能已经有些失常,但总体看起来“没吃过多少苦头”,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聂小影安安稳稳的在这个地方活下去?苏弦又将视线移向聂小影怀中安睡的孩子,猜测到一种可能。“这个孩子……就是你和老汉生的吧?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能活到现在。”
“孩子?对,是我的孩子。”
聂小影揉了揉孩子的脸蛋,忽然脸色一变,说出来一句令人难以置信的话,“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能每天吃好喝好,可不是因为这个孩子,而是……死掉的那些姑娘,尸体都是我亲自处理的,懂吗?我现在也是老汉的帮凶。”
此话一出,苏弦震惊的站起了来,不知该用什么眼神去看聂小影——同情吗?确实应该同情,无论哪一个大好年华的女子,遇上了这般非人的折磨,都应该被同情;憎恨吗?确实也应该憎恨,被拖入人间地狱、受尽百般折磨的人,居然也变成了食人骨血的“恶鬼”。聂小影将孩子放到炕上,慢悠悠的站起身子,指着窗外的那个猪圈,平淡的说些一些毛骨悚然的话。“在那个猪圈里,我亲手埋了三具尸体,院子里还有十三具,屋子外的茅厕,应该也有六具,还有一些……”聂小影歪着头,眼神空洞如一具行尸走肉,突然咧嘴一笑,“还有一些实在是太多了,我都记不清具体数字了,反正……统统扔进沙河里了……”苏弦的心脏猛然抽搐了一瞬,不知道有多少尸体被扔进了沙河里,也就是说……不知道沙河里究竟有多少怨气滔天的“水鬼”——这一次,陈浮生和杨耀危险了……正在这时,警笛大作。一门之隔,秦风坐在沙发上,确定是同事们赶来了,眼神冰冷的瞧着畏畏缩缩的老汉。“‘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坏事做尽,迟早要遭报应的。”
秦风站起身子,整理好衣服,拿起茶几上的证件,“市公安局的刑警马上就到你家门口了,你就等着上刑场挨枪子吧!”
秦风打算离开,去接自己的同事,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老汉眼露凶光。“啪”的一声,秦风倒在地上,后脑勺渗出了血迹,与地上的酒液融合。老汉手握的破碎的白酒瓶子,还沾着秦风的鲜血,他本想给秦风补一刀,直接弄死这个碍事的警察。正要动手的时候,听到了门外的急促的脚步声。警方已经到来,老汉什么也顾不了,赶紧跑到院子,踩着猪圈翻出了围墙……警笛声回荡在整个沙河村,已然盖过了漫天的大雨。水流湍急的沙河边,陈浮生和杨耀猛然回过头,既然警方来了,说明秦风和苏弦那边,已经找到了沙河村村民确凿的犯罪证据,一桩大事总算是了解了。触犯法律的事情,交给警察和法官做出公正的判决;妥善解决“水鬼之灾”,才是陈浮生和杨耀的使命。陈浮生转过身,瞧着泛滥的沙河,有些不知道该从何入手。“小杨子,咱们该怎么捉‘水鬼’?如果也要下河的话,估计咱们也要中‘水厄诅咒’……”陈浮生皱起眉头思索着,没听到杨耀的回应,又转头看向楞在原地的杨耀,“怎么了小杨子,你又发现什么了?”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杨耀瞪大眼睛,瞧着笼罩在沙河村上空的乌云,无数道闪电蕴藏在其中,随时都可能降落,“我们猜错了一点,这一次怕不是简单的‘水鬼之灾’,而是……天罚!”
“天罚?你是说,是老天爷要毁灭这个村子?”
“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这沙河村究竟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能让苍天都丢弃了仁慈之心,势要把这个地方夷为平地。”
轰隆一声巨响,雷霆轰然砸下,沙河村周边的山林,顿时燃起了熊熊烈火;不止如此,雷电炸掉了一座山头,顿时露出了早就蓄势待发的洪水,如千万脱缰的野马,朝着“弱小的”沙河村疾驰而来。暴雨还在倾盆的下,风中传来无数鬼魂的呜咽。陈浮生再一次看向沙河,居然见到泛黄的河水里,浮现出一具又一具的女尸,密密麻麻,堵塞了整条长河,无论河流怎样湍急,女尸皆是纹丝不动。河面升起了一层雾气,伴随着鬼魂的悲鸣,又漂浮出无数只“水鬼”。陈浮生大惊失色,赶忙拉扯了杨耀的胳膊。杨耀也回过头,量他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苍天,都在帮助这些横死沙河的“水鬼”;人,又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