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桥古镇,南有南宅子,北有金龙寺,都是名声在外的旅游景点。去南宅子的游客,大都是为了见识古色古香的木制建筑,加上最近“汉服风”流行开来,一水儿俊男靓女穿着价格不菲的古装,来到南宅子拍照留念,一时间在诸多短视频平台上爆红,游客也是络绎不绝;而来到金龙寺的游客,大都是善男信女,有的求送子观音,能让不孕的妻子尽快大了肚子,有的家长则是求菩萨保佑,能让孩子考上国内一流的名牌大学……总之,烧香拜佛的人,要说不是“有事相求”,金龙寺也不会香火鼎盛。一对儿夫妻正虔诚的跪在佛像前,不为别的,这犁地的牛都快累死了,也不见地里有啥收成,年轻小夫妻倒是不着急,毕竟添个孩子,那就不是添张嘴的问题,奶粉、尿不湿、婴儿车等等,都是一大笔开销;可这皇上和皇后不着急,太上皇着急了。“求菩萨保佑啊,我是真受不了我家老爷子了,那天大早上起来,非拉着我到客厅里看《葫芦娃》,我当时还琢磨着,老爷子难不成是‘返老还童’了?一坐下,打开电视,那七个葫芦叽叽喳喳的叫着爷爷,我家老爷子坐在沙发上‘哎’了一声——菩萨啊,您不晓得,这刚大学毕业,催着找铁饭碗的好工作,找到工作又催着结婚,结了婚又催着要孩子,俺们凡人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您就送我个大胖小子、小丫头片子吧!”
年轻人越说越激动,差点是声泪俱下,一个劲儿的磕头;旁边的小媳妇儿一脸的鄙夷,满脸都是“我不认识我老公”的表情,都说生孩子后女人老的特别快,她才不想这么快就人来珠黄。站在小夫妻后面的,不是别人,正是陈浮生 和杨耀这哥俩,两人的表情动作出奇的一致,一左一右的摸着下巴,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小夫妻。“等等,我说句实在话啊,生孩子这种事儿,求菩萨管用吗?万一你俩中间有一个不孕不育呢?听我一句劝,早点去医院查一查,正好我有个朋友的父亲,是一家医院的院长,说不定给你们走后门还能免医药费嘞!”
“就是就是,凡事都是命中注定,不是你的怎么强求也没用,是你的拦都拦不住。我看啊,你们小夫妻就安安稳稳的回家坐着,求诸天神佛,还不如求‘隔壁老王’。”
陈浮生 和杨耀一唱一和,一个捧哏一个逗哏,说的是绘声绘色,摆明了就是来挑事儿。小夫妻可是忍不住了,差点和两人打起来。还好苏弦及时赶到,把两人提溜到了金龙寺后院,这才阻止了一场扰乱社会治安的打架斗殴事件。瞧着两人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样子,苏弦也是气不打一出来,叉着腰就开始训斥。“你们这是又抽什么风?一会儿没看住你们,就到处惹是生非,也就是刚才男的身子骨弱,要是碰上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你们俩就等着去医院补牙吧!”
“哎,苏弦,这话你可就说错了,狮子都知道,捕猎要挑着老弱病残的咬,我们俩比狮子都精明的人,肯定挑一个打得过的添乱子啊!”
杨耀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简直比地痞流氓还泼皮无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再说了,我们也是诚心诚意的给他们指条明路,早点去医院检查身体,比求送子观音管用。”
遇上杨耀这种混不吝的家伙,讲道理是根本行不通的,苏弦怒气冲冲的看着一旁的陈浮生 ,实在是气不过,狠狠的给了陈浮生一脚。“你呢?你好好跟着杨耀胡闹什么?佛门乃是清静之地,他由着性子胡闹,你不拦着他也就算了,还一起跟着他胡闹,你是不是脑子被杨耀传染了?”
“这个……苏苏,你别生气,听我给你慢慢的讲清缘由。”
陈浮生一下子就蔫儿了,就像你和一个女人结婚之后,才可能见到她卸了妆的样子,和苏弦交往久了,才知道苏弦除了温柔之外,也是个有脾气的主儿——杨耀惹了苏弦无所谓,陈浮生 一着不慎,女朋友可就丢了,所以连说话都变得低声下气,“苏苏你看,这金龙寺修的金碧辉煌,不必那乾元酒店差;反观咱们东山上那个破道观,夏天漏雨,冬天漏风,连一件能卖一百块钱的废铁都没有——我和小杨子一琢磨,肯定要搞破坏啊!”
听完陈浮生 的解释,苏弦有些后悔了,刚才真不应该拉住这俩二货,就该让他们打起来,然后刑事拘留半个月,让警察同志好好的教育一番——苏弦叹了口气,她忽然发现,男孩子有时候特别孩子气,她明明也才二十出头,成天就和当妈的一样操心。闹剧结束后,牛大宝从禅房里走出来,告知三人事情已经办妥。几人走进禅房,便见到数十个高僧再念“往生咒”,丁茶的尸身摆在金龙禅师的面前,随着一声声梵音入耳,丁茶身上的尸身变成了白色的光点,与猫妖蓝色的光点交织着,飞往了穹顶之上。陈浮生 抬头仰望,仿佛能看见少女丁茶在一片流光中奔跑,身后跟着一只黑色的小奶猫,一人一毛,越跑越远,奔向了流光的尽头,郑重的告别了这个人世。做法完毕后,其余高僧逐一离开,金龙禅师坐在蒲团上,和颜悦色瞧着众人。“禅师,您这是把丁茶和妖猫的魂魄送走了?”
“是的,丁茶这女子命苦,世世代代都是苦命,老衲为了化解她命中的劫难,将她送到了极乐之地,免受轮回之苦;这妖猫虽是害人不浅,但错不在它,乃是丁家人自己种下的‘因’,死于妖猫之手便是‘果’,一切皆因丁家人起,现如今便是最好的结果。”
金龙禅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开始下达逐客令,“妖猫一事,已经了解,几位便请回吧。”
陈浮生 几人不懂佛门礼仪,双手合十,鞠了个躬便告退了。陈浮生 拉着苏弦的手,走在最前面,杨耀趾高气昂的走在中间,唯独把心事重重的牛大宝丢到了身后——三人刚走出禅院,木门突然紧闭了起来,把牛大宝留在了最后;陈浮生 下意识回头,刚伸出手,便被杨耀摇着头拦下。离门还有一步,牛大宝不走了,他知道这门为何突然紧闭,无非是心中那个不能言说的秘密。身为曾经道门子弟,他犯下了一个不能原谅的错误。“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听到金龙禅师的声音,牛大宝浑身颤栗,他知道自己犯了错,可他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种下‘善因’,得到‘善果’,你与亡妻原本是一份很好的缘分,正如‘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缘分也有结束的时候,何苦放不下执念,让一桩好事结出了‘恶果’?”
金龙禅师闭上了双眼,不再看牛大宝这个无法回头的人,“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该说的话,老衲已经说完,还请施主自行决断。”
门外的庭院,青烟缭绕,有烧香拜佛的香客,也有打坐念经的僧侣。花桥镇地处江南一带,一年四季山清水秀,树叶不会掉落,白雪也少有降临,很难知晓秋天是否过去了,而冬天又是否已经到来。一阵微寒的风袭来,比之前的更加寒冷,陈浮生忍不住裹紧了衣衫。“小杨子,你知道金龙禅师口中的‘极乐之地’是什么地方吗?丁茶和黑猫究竟是怎样的结局?”
“这话你问我干嘛?小杨爷我可是道门子弟,哪里晓得佛门的事儿?”
杨耀随口答道,心里还在琢磨牛大宝的事情。“我们虽然不知道‘极乐之地’是什么地方,但金龙禅师可是当世活佛,而丁茶又是那么可怜的姑娘,想必一定安排了最好的结局。”
苏弦笑着说,不自觉攥紧了陈浮生 的手。三人说着,禅房的门又开了,牛大宝缓缓走下台阶。陈浮生 回头看去,便见到了牛大宝失魂落魄的样子——陈浮生、杨耀、牛大宝,三人小时候朝夕相处,对彼此的脾气摸的最清楚,陈浮生上一次见到牛大宝这个模样,还是有个姑娘病好后离开了东山,在那之后,牛大宝也离开了。知根知底养成的默契,陈浮生 也不会多问什么,反倒是牛大宝先开了口。“浮生 ,小杨爷,还有苏姑娘,按理说来者是客,大宝哥应该尽些地主之谊,可家里实在是多事之秋,就不能陪着你们游山玩水了。”
“没关系,大宝哥,我们仨来到花桥古镇,本来也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就不麻烦你照顾了。”
陈浮生说罢后,瞧着牛大宝难以掩饰的失落,反而逗趣了一句,“我在东山的时候,就听说大宝哥是花桥古镇响当当的古玩商人,家里藏着无数老物件,随便一件都能抵一套房子。咱们哥仨,小杨子和你都是万恶了的有钱人,就我一个穷的响叮当,到时候没有房子、娶不起媳妇,还要麻烦大宝哥伸出援助之手。”
“那是自然,等你和苏姑娘结为连理,大宝哥送你们一套千八百万的古董字画,就当做你们新婚的贺礼。”
牛大宝笑眯眯的说,肉滚滚的肥脸,把一双小眼睛都挤的没影了。苏弦还没来得及羞红了脸 ,杨耀抢先开口。“大宝哥,先和你说好,干爹这个身份我预定了,你只能当‘二爹’了。”
“也好也好,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一个爹嘛,我比你们年长,亡妻走的也早,又膝下无子,现在是不担心一屋子宝贝没人继承喽。”
牛大宝又欢乐了起来,随即问道,“对了,那你们仨啥时候走,不能陪你们好好的玩儿,肯定是要送送你们的。”
“明天早上走吧,殡仪馆的唐师傅又来催我回去工作了,虽然一个月才八百块钱实习工资,对我而言也是一大笔收入了。”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便不得不分开了。牛大宝二百多近的肥硕身躯,一旦隐没于寺院的游客中,也如同一根针掉进了大海,连背影都难找。金龙寺敲响了钟声,也到了僧侣休息、关闭寺院的时刻。三人刚刚随着人潮走出金龙寺,杨耀便打算孤身离去。“那个……生哥,你和苏弦就先到处逛逛吧,我就不陪你们了。”
“你这是要去那里?天色也不早了,旅店都已经订好了,别明天走的时候又找不到你。”
“哎呀,瞧你这话说的,咱们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你还不了解我吗?”
杨耀嬉皮笑脸的勾搭的陈浮生 的肩膀,刻意压低声音不让苏弦听见,说起了男人之间的悄悄话,“只许你陈浮生 晚上抱着苏弦大美人睡觉,还不允许小杨爷我晚上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大家都是男人,我也有生理需求。”
杨耀的话,着实让陈浮生 面红耳赤,一脚蹬在了他的屁股上。“操你大爷的,有多远滚多远,走到哪都不忘了糟蹋姑娘,也不怕被人家‘仙人跳’!”
“你可放心吧,小杨爷这么精明的人,谁能骗的了我?”
杨耀说着便转身离开,朝着两人挥了挥手,“晚上就别等我了,明天早上渡口见……”杨耀的声音也渐渐远去了,也许是晚间的风出乎意料的凉,原本热热闹闹的街道,一下子也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行人。陈浮生 摸了摸下巴,回想起方才金龙寺的事情,死活想不通金龙禅师会和牛大宝说些什么。走着走着,陈浮生停下了脚步,回首看向金龙寺的方向。“苏苏,我觉得那小杨子和大宝哥都不对劲,都像是有事情瞒着我。”
“还用你说,我早看出来了。”
苏弦眼睛一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浮生 ,我觉得……杨耀应该是去跟踪大宝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