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天地之间,芸芸众生,人的生老病死,花的绽放凋零,乃至于星辰转变位置、沧海变成桑田,都在一种“力量”的支配之下;然而人的一生太过短暂,人的智慧又太过渺小,始终无法参透那股力量究竟是什么,于是称之为“道”。除去关乎日月星辰、春去秋来的“大道”,每个人又都有自己执的“道”。作为当代道门掌门人的东山老道,他的“道”在于“顺应天意”。就像一朵花花期过后,便是凋零,这便是天意,即便老道拥有能让繁花永远盛开的能力,他同样不会干预花朵的自然衰败;又如一场洪水即将要到来,顷刻间会淹没一个百十人口的村庄,道法无穷的老道会选择救下村民,而不会选择阻止洪水,因为这场洪水注定要来,他就不会多加干预。邪道封于修的“道”,与东山老道截然相反,他讲的就是“逆天而为”,人唯一相同的命运,便是死亡,可封于修偏偏要改变这个命运,所以才会一心想要“得道成仙”,彻底跳脱命运额束缚。圭山陵墓,城池之中,瀑布之下,石棺之上,封于修已经开启了“五行大阵”。根据《羽化天书》记载,这便是“得道成仙”的办法;换句话说,封于修距离自己一生唯一的追求,只差一步之遥。但这一步能不能走好,还是一个未知数,说不准,与封于修截然相反的东山老道,会在关键时刻出手制止。“五行魂魄”的力量都被阵法吸收,五个魂魄也不再人的模样,皆是变成了一颗一颗悬浮的珠子,散发着各自属性独有的光芒。封于修一招手,便将五个珠子收入袖口。“五行大阵”只差最后一步,只要将五颗珠子镶嵌到石棺的空洞之中,便能打开石棺,获得一颗“成仙”的金丹——这一段历史,《羽化天书》中记载的非常详细:圭山陵墓的墓主人,乃是一个大家族的族长,千百年前,这个氏族势力遍布中原地区和海外仙境,搜罗天下奇闻异术,最终找到了真武大帝得到成仙的办法。后这位族长在不惑之年,半路出家的修炼道法,用尽一生炼制成两枚金丹,弥留之际服下一颗,却忽然七孔流血暴毙而亡;于是家族几万子弟,倾其所有为这位族长修建了陵墓,连那一颗剩下的金丹也一同葬入石棺之中。然而,事情出乎所有人意料,封闭陵墓之后,那位族长居然又出现在了家族弟子面前,讲述了当时的情况——其实他当时肉身虽死,魂魄却一飞冲天,到达九天之上,已经位列仙班。他此次到达人间,本想挑选一个资质上好家族弟子,服下剩下一枚金丹,随他一同羽化成仙,岂料这些愚蠢的家族弟子,竟然将金丹随着他的肉身一同葬在了棺椁之中。修建圭山陵墓,实属不易,耗费了家族所有的人力、物力、财力,想打开这个陵墓,重新取回金丹更是难于登天,为了让家族后世子孙,有朝一日能进入陵墓、取回金丹,这才著下了《羽化天书》。再后来的年岁,天下大乱,群雄割据,这个家族也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只剩下《羽化天书》和书中记载的秘密,流失在历史的变迁中……回想完这些蒙着历史尘埃的旧事,三颗珠子已经安放到石棺的锁孔中,封于修手中只剩下一蓝一红两颗珠子。就在封于修拿起蓝色珠子,打算安放好时,他的手却停滞在空中——令封于修最头痛的大麻烦,那个看起来骨瘦如柴的东山老道,又一次在最后关头粉墨登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万事万物,无论是九天之上的寰宇,还是九泉之下的幽冥,亦或是养育芸芸众生的人世,都有不可逆反的规律,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师弟,你又何必一心要和天命作对?”
封于修将手中的仅剩的两颗珠子收好,缓慢的转过身子,瞧着一身灰色长袍的老道,笑容逐渐在皱纹遍布的脸上绽放。这一转身,仿佛又回到了百十年前,那时候封于修与东山老道,全然不是如今耄耋老人的模样,也是年轻气盛、风华正茂的小伙子。两人皆是被上一代的道门掌门人,也就是他们二人的师父,在云游四海是收下的两位弟子,因为东山老道比封于修早入门三天,便成了封于修一辈子的师兄。此二人同吃同睡,背诵经文,修炼道法,二十出头便雄踞道门年轻一代翘楚的位置,诛妖邪,斩僵尸,闯“鬼城”,入地狱,旷古烁今,无所不能;既是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又是此生唯一的同门。再后来,上一任掌门人仙逝,象征身份的“三尺神剑”落在了东山老道手中,两人的实力便日渐悬殊——并非是封于修天资略逊于东山老道,而是二人师父的力量,一直被东山老道逐渐吸收,这同样是道门不会轻易外传的秘密。曾经齐头并进的两人,一下子成了云泥之别,一般情况下师兄弟二人都会反目成仇,可封于修不会,他反而为东山老道高兴,毕竟是自家师兄统领道门,自己脸上也风光;他同时也为自己高兴,重担落在了旁人身上,他也能一身轻松的做自己的事情。真正使师兄弟二人分道扬镳的原因,无外乎是“道不同,不相与谋”——二人也只是对“道”的理解不同,就像是两个追求不一样的人罢了,从未反目成仇,一直都很珍惜曾经的同门之谊;因此,封于修与东山老道,从来都不是敌人。“师兄,你终究还是来了。不过……我倒是很奇怪,为什么你总是要等到最后关头,才会粉墨登场,像戏台上压轴的名角儿一样。”
封于修笑了笑,一点都没有大敌当前的紧迫感,就像平日里唠家常一样轻松,说着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上天,“师弟我大概猜到了一点,有一股力量蒙蔽了天机,所以你看不到上天的指示,一直犹豫不决,到底应不应该来阻止我。”
“人最怕养成一种习惯,自打我拥有了这双‘天眼’,很多事情都懒得自己动脑子做主,一味听从天上的安排,这确实不是一件好事。”
老道瞧着只有三步距离的封于修,嘴角的皱纹扬起,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师弟你就和我不同了,你明明也有一双‘天眼’,却一向懒得去看上天的意思,一心想要逆天而为,如果我们两个人能综合一下,何愁道门不会再今日发扬光大?”
“说到这里,我忽然发现还是师兄技高一筹,我想做一件事,一定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前路满是艰难困苦,结果还总是不如意;不像师兄你,顺水推舟,就把自己的目的达成了?”
“此话怎样?莫非老道我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被师弟看出来了?”
“以前,我总以为师兄是个心怀天下的人,心里装的只有高高在上的九天,从来都没有自己,现在我才知道,师兄你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私心。”
封于修眼角上翘,以一种不屑的态度,瞧着面前这个虚伪的东山老道,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我到花桥古镇去拿走‘土之魂魄’,意外见到了你的弟子、我的师侄,更让我意外的是,那个叫牛大宝的年轻人,手里居然有‘三尺神剑’,我当时还难过了好一阵子,因为这预示着师兄你……大限将至,命不久矣。”
“几十年前,我获得了‘三尺神剑’,半个月后,一向身子健朗的师父,也忽然之间病入膏肓,不多久便仙逝了。”
“下一代道门掌门人崛起,本就是吸食上一代掌门人的力量,这在咱们道门都是个公开的秘密了。只是……”封于修语气一变,夹带着一丝拆穿伪君子虚伪面具的喜悦,还有一丝对东山老道的嘲弄,“只是我离开花桥古镇后,心血来潮掐指一算,居然发现牛大宝死了……师兄,你做事滴水不漏,手段真是高明,师弟我自愧不如。”
这是一个秘密,本该只是老道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因为是上天操控“三尺神剑”,要击杀封印着陈浮生体内的僵尸,而牛大宝只不过恰好站在了那只僵尸身前,所以才会被“三尺神剑”刺穿了心脏——但是,既然牛大宝是上天钦定的下一任道门掌门人,说玄乎点那是身上背负气运、深受上天眷顾的人,那把剑必须要刺穿牛大宝的身体,但不一定要一剑穿心,直接让牛大宝惨死。其实原因很简单,无非是某个人一直躲在暗处,就在“三尺神剑”要穿过牛大宝身体的刹那,不着痕迹的施展手段,改变了“三尺神剑”的轨迹,借上天之手,杀死了对自己最大的威胁。这是老道一个人的秘密,本不应该有人能发现,偏偏有两个人察觉到了——其一便是杨耀,但他只是冷静判断、合理猜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虽然分析出了导致牛大宝死亡的一种可能性,但理智又告诉他,东山老道并非是那样为了一己私欲,就会谋害自己弟子的人;而封于修不同,他可不是无端的猜测,而是真正“看”到了事情经过,牛大宝本不该死,但就是合情合理的死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师弟,我与你不同,我这辈子可能只犯了一个错,但你……这一生都是在犯错。”
话音刚落,一把三尺长、剑身忽明忽暗的神剑,凝聚在老道手中。封于修笑的愈发浓烈,他终于明白,其实他和老道是一种人,只不过一个“臭名昭著”,一个“道貌岸然”罢了……圭山上的风雪还在急速掠过,到处都燃烧着黑色的火焰,说是火焰,却不会带来一丝温暖和光芒,反而把周遭的事物都拖拽到了黑暗和冰冷之中。黑云遮天,黑雪纷纷,举头望去,早已辨别不出日色。在这样的时分,还在圭山之上行走的,除了那些孤魂野鬼,就只剩下陈浮生三人。越往前走,风雪越是猛烈,陈浮生走到最前方,不断燃烧着体内的“僵尸之力”,借此才抵御风雪的侵蚀;即便如此,走在他身后的杨耀和苏弦也不好受。“金光咒”逐渐变得稀薄,杨耀也是面色苍白,相比之下,苏弦因为一直被保护着,虽然是个身材单薄的女子,脸色却好了很多,甚至还残留着微醺的酒意。埋头走了许久,这才走到了圭山陵墓的墓道口,也勉强算个遮挡风雪的好地方。陈浮生、杨耀同时卸去了一身的力量,大口喘息着席地而坐。杨耀躲在墓道口的一块巨石前,从怀中拿出了一包香烟,自得其乐的抽了起来。“他大爷的,还好来的时候喝了不少白酒,不然可是要冻死小杨爷我了,酒真是个好东西,暖胃暖身,最适合冬天小酌一杯。”
“得了吧,一共买了两斤白酒,你一个人喝了一斤半,那也叫‘小酌一杯’?”
陈浮生抢过杨耀手里的烟盒,转头又看向脸颊微红的苏弦,“苏苏,怎么感觉你现在还醉了呢?咱们一会儿就要进陵墓了,要不然我给你找个好棺材,你先在里面睡一觉?”
听到这话,苏弦抢过陈浮生口中刚抽了一口的香烟,气愤的丢出了十米开外。陈浮生目瞪口呆,他算是明白了,以后可不敢让苏弦喝酒,这可是有撒酒疯的危险。就在这时,陵墓的洞穴内传来了打斗声,陈浮生和杨耀同时站起身来。杨耀身为道门弟子,首先感觉到的是“三尺神剑”,这下他可算安心了,东山老道来了,就算真的是“不化骨”,也能一剑砍了僵尸的脑袋。陈浮生体内有一只僵尸,他感受到的是石棺内僵尸的异动,不知道为什么,陈浮生感觉,那只僵尸好像正用一双眼睛打量着苏弦……圭山陵墓里的僵尸,又和苏弦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