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龙进了学校，只觉得众人看他的目光格外殷切。他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没在意，直奔办公室去。何生已经在里面坐着了，冲他招了招手。办公室里人不少，警察局的，检察院的，村委的，县委的，司法部的，乌泱泱挤了一屋子。“这就是陈文龙。”

警察局的警察之前见过陈文龙，向其他人介绍了一番。何生看着陈文龙的目光沉甸甸的，别人看向陈文龙时，他的腰板越发挺得直了。检察院的几位同志站起来，说要跟陈文龙了解一下情况。当着一屋子人的面，陈文龙又叙述了一遍自己的证词。大家听着都很气愤，记录员把证词写好，一式三份，陈文龙的事就告一段落了。他往外面走，经过何生时，后者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得到丈人的认可，陈文龙心里是高兴的，不过要是何生的劲再小点就好了。出了办公室，又遇见了熟人——郝玥贴着墙站着。她穿了件蓝色的褂子，黑裤黑鞋。头发简单编了两个麻花，打扮得齐整，但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的样子。“文龙哥。”

见到陈文龙，她脸上又多了几分生气。“身体好了吗？医生说能出院了？”

陈文龙走近，心里知道她今天肯定也是来做证人的。郝玥心里升起无可抑制的开心，摇了摇头。“还不行，今天是必须要出来，大会完了还要回医院挂水。”

上次问袁玉霞租房的事之后就一直没到新华书店去，陈文龙没忘这件事。刚好今天到了县城，等公审大会结束，他就琢磨着给郝玥租个房子了。“身体是最要紧的，待会公审的时候人多，又乱，我们都是证人，到时候你就跟着我，免得出岔子。”

陈文龙嘱咐两句。他没注意到郝玥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死而复燃，一心还在想租房的事。“好。”

郝玥的心扑通跳，她低头用手捂了捂，感觉耳根都发热。还没等她回味完这男人突然的温暖，眼前人又说话了。“等今天公审大会结束，我替你先在城里租间房子。”

郝玥的心顿时落到了冰窟窿里，她慌慌张张地抬起头，那模样像极了受惊的兔子。可是陈文龙丝毫没察觉到异样，依然滔滔不绝。“你回家也好，在城里找份差事先做着也好，总归是个生计。思雨也说了，不能总想着过去，朝前看就能活出个名堂。”

郝玥攥紧了手，指甲嵌在肉里的疼，终于让她清醒了几分。陈文龙是个毋庸置疑的好人，他的好不掺杂私人情感，正直得让人羞愧。正因如此，郝玥才从心底割舍不下，又不忍打扰。这份痛苦，或许她是要一直承受着了。“谢谢文龙哥。”

她挤出个笑，却又忍不住悄悄地离陈文龙近了些，兴许就是望梅止渴吧！公审大会开始了。警察同志敲响了学校的铃声，原本嘈杂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主席台上坐着不同的工作人员，陈文龙挨着郝玥坐在一边的证人席。何生和他们面对面坐着，吊着眉毛，似乎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不过陈文龙没功夫在意这些，他在位置上东张西望，就是不见何思雨的身影。何孟军他们也不在，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路上出了什么事？陈文龙不愿胡思乱想，但见不到何思雨他着实心焦。郝玥见他总在张望，刚想问问他在找什么，主席台上的人发话了。“公审大会，现在开始！”

主席上，长长的横幅红底白字写着：“为人民，惩奸恶，公捕公审，公正公开。”

这句话让现场显得更加肃穆，检察院的发言人是有威信的。宣布完开始后，铃声又响了一次。这次足足响了半分钟，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肃静起来。陈文龙没看见何思雨，反正看见了招手的袁一一。袁玉霞赶忙把女儿的手拉下来，怕在这样严肃的场合太过显眼。眼神瞟过袁一一，陈文龙把食指偷偷竖在嘴边，意思是让袁一一保持安静。袁玉霞投来一个镇定的眼神，无意一瞥，和郝玥对上了眼。女人之间总是有种可怕的直觉。那一刻，无形的丝线牵扯着郝玥和袁玉霞，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袁玉霞平静地移开了视线，没有再看证人台。郝玥心跳了快了些，无缘由地想：“那是谁？为什么让我有种危机感？”

她偷偷瞥了眼陈文龙，可惜后者没往她这里看。郝玥摇了摇头，决定先不想这样，把公审大会过去再说。视线转回台上，警察局的人已经押着吴英一行人上来了。经过几天监狱的日子，吴英等人身上都是脏兮兮的。吴招娣再没了往日的神气，被赵琴搀着，脚步蹒跚，简直老了十岁的样子。随着众人的出现，原本安静下来的人群再度躁乱起来。“畜生！”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知是谁骂了一句，现场顿时闹翻了天。人群中，烂菜叶子，烂树根，就连破鞋都被人扔向了吴家众人，场面一时控制不住。警察局的人也有心让坏人多受会儿罪，因此只是维持着秩序，没有让群众上前。但是哪些扔出去的东西只是象征性的拦了拦，没有太阻止。“杀了他们！”

“对！他们罪大恶极！他们该死！”

“还粮食！还钱财！”

“下地狱！下地狱！”

陈文龙冷眼看着这一切。上辈子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公审大会，一旦被推上公审台，就是所有人的敌人。县城中学现在密密麻麻都是人，一人一口唾沫，估计都能淹死吴英他们。这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陈文龙看向被砸的吴英，只要何思雨能平安，这些人的死活他不在意。他又在人群中找了找何思雨的身影，可巧目光扫到了对面教学楼的二楼走廊。何思雨冲他挥着手，显然是一直以来都在看着他，终于两人目光能对视。陈文龙觉得自己可能是受了周围激烈的声讨的影响，身体也热血沸腾。和何思雨对视那一刻，却莫名又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