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东方有点紧张。他记得救了楚婕那天，她就是这么回过身来，这么喊了他的名字，然后，就郑重其事地鞠了个躬。他还想，这一次她这么叫他，是要做什么呢？“你多大了？”

纪东方愣住了：“啊？”

楚婕又是一笑，颇有些忍俊不禁的意思：“我是问你，今年多大啦？”

纪东方呆呆地就回答了她：“二十三。我今年二十三了。”

楚婕似笑非笑地，又看了他一眼，包袱往肩上一甩：“走啦！”

她就走啦，头也不回、不带走一片云彩的。留了个纪东方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问我年纪是要做什么呢？楚婕走进村里了，都还回味着纪东方那个呆呆的表情：无辜，单纯，年轻。楚婕有些快乐，那种，心弦被拨动的快乐。她到了家里，安宁宁先迎过来：“娘！”

楚婕笑嘻嘻的，摸了摸安宁宁的头：“我闺女咋在家啊！”

带了点调侃。安宁宁就有些赧然：她最近总是在给菊花帮忙，没完没了的，在家里的时间就少了。楚婕没有多说，拉着她去了安大有夫妇房里，把东西放下了：“县里的医生给的。”

和柯主任的关系就没在安大有夫妇面前透露。安大有夫妇觉着媳妇确实是有出息了——都能和县城大医院的医生处得那么好，人家都惦记自家呢！楚婕随他们去脑补，吩咐了安宁宁先跟着爷奶吃着，她又带了一盒饼干去给安秀萍。“都说好了，柯主任这几天就去市里找路子，只要能牵上线，估计难度不大。”

那就好，安秀萍对能到这个工作分外珍惜，自然希望作坊长长久久开下去。楚婕觉着这件事可能还要和小安队长好好沟通一下，不然人家柯主任那头还没牵上线呢，这头小安队长已经和丁陶铁板钉钉了。怎么沟通又是个问题。既不能说得多了，也不能说得少了。楚婕想过来想过去，就起身去知青点找窦红星。结果窦红星没在，那个负责今天煮饭的女知青叫林怡，请楚婕坐下了，笑道：“窦红星这几天忙作坊的事情风风火火的，最早去最晚走，为了迁就他，我们晚上做饭都要晚半个小时。”

本来可以做了饭再给窦红星留出来。可有个知青叫铁宇的，主动要求大家晚点做饭，等窦红星回来了一起吃。说是大家趁着吃晚饭的时候就可以多交流交流，免得窦红星常忙村里的事情，和大家疏远了感情。林怡觉得这有点形式主义了。其实从前窦红星没去作坊的时候，大家吃饭也不见得就有多热络：每天上工累得要死了，还哪有那么大的兴致呢！楚婕听了也是笑，估摸着这个铁宇是个会来事的，看窦红星在队里逐渐有了话语权，就想多拉拢他吧？这些小心思也不算什么，只是从林怡的反应来看，估摸着大部分知青对此不太高兴，这铁宇有点损人利己了。林怡做饭的时间卡得很好。她做好上桌的时候，窦红星正好从外头回来，看到楚婕也很高兴：“安大嫂！”

他是跟着柯主任去了一趟市里的人，对于楚婕在里头的参与程度，了解得比小安队长要多。但他是个聪明人，楚婕自己不露出来，他就不替她宣扬。楚婕笑道：“我小姑子今天说，她有个会计上的问题不太懂，想请窦知青给她讲讲，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

窦红星想了想道：“要不今天晚上？正好有个事儿要问建国大哥，他啥时候在家？凑一块儿互相帮助吧！”

“这会儿怕是下工到家了，我叫他在家等你？”

等到窦红星来的时候，安家也正好刚吃了饭，正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听到敲门声，安生整个身体都绷紧了：“来者何人！”

楚婕扶额，这两小子莫不是要没完没了地陷入到cosplay的深坑中？只听那外头回了句：“我是窦红星。”

安平摸着下巴，冲安生权威地点点头：“正是我们的友军！生狗，开城门，放行！”

安生得令，迈着小短腿跑过去给窦红星开门。院子里的动静窦红星都听着了，所以哪怕是门虚掩着，他也老老实实站在“城门”外，就等安生小将来开。安生把门开出了千军万马围城的效果，看了窦红星，他伸出根手掌长的小棍——为了安平不再头痛，只能将就着用这不趁手、更不拉风的武器——指着窦红星。“可有追兵？”

好嘛，这一伸，浑不似守城大将，只像个将魔术表演失败的魔术师！楚婕乐了大半个晚上，跟窦红星说话时，但凡想起来，就要忍一会儿笑意。她只对窦红星道：“柯主任那头，是希望不要和县里食品厂有牵扯。他一开始张罗这个作坊，就是被丁厂长逼得没路走了。有这个因果在里头，就算到时挂靠上了食品厂，也只是个面子光。说不定丁厂长还要亲自动手，把我们弄得开不下去。”

窦红星原来也觉得能和上级单位建立联系，确实是件大好事。听楚婕这么一说，他的脸色也变了：“你是想维持原状，拒绝挂靠到食品厂？”

“不成的。县食品厂是上级单位，我们没有拒绝的余地。现在柯主任想到了一个法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办成。”

窦红星看了她一眼：说是柯主任想的主意，可他怎么觉得，里头说不定有这安大嫂的手笔？“柯主任那头还没办成，也不好就这么和小安队长交底。要是露了消息，只怕丁厂长要不高兴。”

不是怕人家不高兴，是怕人家会使坏、把事情搅黄吧？窦红星听懂了意思：“所以先要拖字诀，我在中间拦一拦，别让小安队长和食品厂那么快谈成？”

楚婕赞赏地点头：要不说窦红星是个能人呢？人脑子转得快啊！还能迅速找准自己的定位啊！窦红星表示会尽力而为，只是走的时候，又忍不住问她：“安大嫂，你不怕我走漏消息吗？”

楚婕笑了：“你的格局不止于一个食品厂吧？”

窦红星在回知青点的路上站了站，想着，又摇头笑了：是啊，他要只盯着县食品厂这点关系就迈不动腿了，估计一辈子也只能在这农村里扎根修理地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