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个事情，四里八乡的氛围都隐隐紧绷起来。安家村这边的巡逻队都是四个人一组，锄头扁担不离身，端的随时准备战斗的架势。楚婕在游历世界的时候，也曾经见识过为了一口吃食性命相拼的情况。所以，她光是听着农村里质朴的农民为了抢食护食整这么大的阵仗，并没有后世人的不可思议，也不会觉得好笑：她只觉得真正的沉重，是永远能突破她想象的底线。她还暗地里交代安建国：“实在打起来，你意思意思就行了，不要拿命去搏。就当是对方要这一口粮食救命。”

安建国应了，但他是这个时代的人，那种为了集体的财产奉献生命的荣誉感，他其实也有。这就弄得楚婕很担心了：自从她来以后，安秀萍断了腿，安平见了血，安宁宁中了暑。牵强附会地说，安家流年不利啊。每次见安建国好好回来，她才松了口气：又安全存活了一天，不容易。结果安家大房没出事，霉运倒转移到三房去了：安爱国为了保卫队里的粮食，和偷粮贼奋勇搏斗，付出了血的代价——他是真的被开了瓢。安建国回来说起来都牙齿发冷：“脑袋被拉开了手指长的口子，血哗地扑了一脸，头皮也耷拉下来了。头盖骨都……”安大有可急死了：“送到医院去了吗？你怎么不陪着去？”

“送去了。好多人陪着呢。”

安三富家一群的儿子，哪里轮到安建国陪着去啊。再说了，两人闹得矛盾现在还没解决呢，安爱国一出又一出地，安建国也有些烦他。楚婕更关心偷粮贼：“人抓到了吗？”

安建国抹了一把汗：“跑了。”

他说起这个还有点不好意思。他本来不和安爱国一个巡逻小队的。先是安爱国那一队人和偷粮贼正面遭遇上了，安爱国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是个村霸啊！只有他去偷别人的，哪里容许别人来偷他的——队里的粮是要统一分配的，还不是要摊到安家三房身上？好嘛，他带着好几个村霸逮住人就是一阵暴打。人家有五六个，估摸着是惯犯了，有组织有纪律的，连大镰刀都拿出来了。扁担对镰刀，其实并没有优势，安爱国就是这么叫人直接拉了一刀，一整个巡逻小队都被人打得七零八落。安建国那一队闻风过来时，偷粮贼已经跑了。他们只有四个人，还要人去报讯，要有人送安爱国等人去医院，根本就没有追击的条件。楚婕却觉得安建国做得对：能带着镰刀来偷粮的，那就是亡命之徒了。追上去无异于送人头啊。安建国也是在那一个瞬间才意识到，他确实没有逞英雄的本钱：他必须做个缩头乌龟，为了一家子人好好活着。这事在安家村也引起了轩然大波。小安队长当即就决定上报公社：这已经是个极恶劣的破坏生产和抢夺人民财产的事件。公社派了人下来调查，还安抚了安三富两口子，表示要坚决打击偷粮贼的同时，承诺把安爱国树立成保卫集体财产的典型，给他公开的嘉奖和表彰！刘翠花一时间走路带风，下地时都眉飞色舞地：“要不是我们家爱国，还不知道会偷走了多少粮食去。今年分粮的时候，大家都要短缺。”

赵槐花撇撇嘴：人家偷粮贼还不是把粮食带走了，安爱国再能耐，也没把粮食保住啊！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刘翠花跳起脚来骂，是赵槐花没有良心，她儿子为了集体就差没把命献出去了，赵槐花还说风凉话呢！有本事你家的人英雄一把啊！两个老娘们就为了这事撕扯起来，刘·英雄的母亲·翠花为了守护儿子的尊严，愣是把赵·红眼病重度患者·槐花给挠成了大花脸。楚婕兴致勃勃地吃瓜，不时点评一下两个人对战时的招数和战斗力，统计杀伤点数，也是很忙了。小安队长能吐出一口老血来：说好的秋收在即，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呢！记分员扯扯嘴角，表示我这双眼已经看穿了一切：这两个老娘们根本不是为了安爱国的名誉，纯粹是借着打架逃避劳动呢！公社对偷粮案确实引起了重视，各个队里都派驻了工作人员，全力配合守卫秋粮。来三队的人，正好是公社的那个妇女主任，剪着时下女干部流行的短发，利索地蹬着自行车来了：还自带了口粮和粮票，不吃群众一粒米。小安队长对她不是特别欢迎：话说这样的妇女干部来了能干啥？真要和偷粮贼正面遭遇了，还不够添乱的呢！偏偏还是“上头来人”，要供着敬着。小安队长憋屈，十分憋屈！那妇女主任姓余，风风火火很有干劲的样子。一来就握着小安队长的手摇了摇：“安队长！我是来支持你工作的，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你尽管吩咐！”

小安队长挤出笑脸来答应了，吩咐家里的婆娘好生招待着，吃喝啥的不要吝啬：你扣扣搜搜的，人家到公社里随便说你两句。以后三队到公社要什么救济粮、农资物品，公社再对三队扣扣搜搜的，你算得过来这笔账吗？余主任也不是很懂农业生产，就是起个坐镇的作用。好嘛，她在村里了解一番情况后，皱起了眉头：这村里的妇女解放事业，不太乐观啊！她那天到地里来，还问了一句：“请问吴小芬同志是哪位？”

吴小芬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来，余主任颇有些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吴小芳是你的妹妹？”

吴小芬还没预测到这话题的走向，微微点了点头。余主任稍微抬高了声音，批评她道：“吴小芬同志！我打听过了，你本人也是封建买卖婚姻的受害者，为何你竟然会同流合污呢？”

吴小芬懵了，这么个大干部当着众人的面批评她，她哪里转得过这个弯来啊！楚婕已是想明白了余主任的来意，过来笑道：“余主任，您说得是，吴小芬同志也是买卖婚姻的受害者。只是她早已和封建家庭划清了界线，和老吴家压迫吴小芳同志的事情，可没有半点关系啊。”

“见死不救，无异于同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