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您当了司令啦？哪阵风把您吹来啦？买卖兴隆，混的还不错吧？”

老爷子今儿心情应该不错，自说自唱的即兴来了一段。唱完冲我眨巴眨巴眼。

我双手抱拳：“托您的福，还算混的下去。”

今儿心情很不错，我自然乐得接，更何况这老爷子十分的有趣。

“来，您这边请坐！”

老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您嘞！”

我坐在了旁边一个矮一些的马扎上。

爷两唱完《沙家浜》，互相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四哥顶着一脸的黑灰跑了出来，“发生什么了？”

我们两个看了他一眼，笑得更厉害了。

四哥也拿了个马扎，坐在我两对面，将桌上的华子抽出一根点上，“来，说说，什么事这么好笑，我也听听。”

我伸出手，在他脸上刮了一把黑灰，伸出手指给他看，“看，这是什么？你去哪里的灶台滚了一圈？”

四哥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即说道：“刚光顾着和你讲话，药糊了，砂锅都废了，你得赔我一口新锅！”

“混小子！”

老爷子举起烟袋锅敲了他头一下。

“哎呀，爸！疼！”

四哥吃痛的捂着头。

“刚才谁说我脑子不清楚了？”

“哎，我说爸，您老这耳朵是真的好使，八百里外老鼠娶媳妇，一胎生几个您都知道！”

“我有功夫管人家老鼠生几胎，不如催催你赶紧给我整个大孙子抱抱！多大岁数了，快40了，连个媳妇也没有，你让我们老霍家绝后啊！”

认识四哥这么久，我才知道，原来他叫霍四。

四哥莫名其妙看了我一眼，“这不是正有这个打算呢么。”

老爷子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我觉得还可以啊，你小子争口气啊！”

“您老只要不时而糊涂，时而明白，桂姐尽快回来伺候您，你儿子得了空就准备下手了！”

听着这爷两打哑谜，好像准备打家劫舍一样，不知道哪家姑娘要倒霉了。我心里腹诽着。看了眼手机，不早了，两个孩子要放学了。

这边就要走，那边老爷子不乐意了，“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今儿就别走了，让老四去把孩子们接过来，晚上家里吃火锅，正好材料买多了，吃不完，你们娘三也帮帮忙！”

“这……第一次来，不好吧？”

我求助的看着四哥。

“咳咳！”

老爷子敲了敲烟袋锅。

“额，这有啥，老爷子都说了，我这就去接两个孩子！”

说完就要往门外跑。

我见他脸上还带着黑灰，忙喊了一声：“四哥！”

随手拿出面巾纸给他擦了脸。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愣在那里一动不动，老爷子又敲了敲烟袋锅，指着角落里一辆手推车，“把它推上，这巷子进不来四个轮，孩子们跟着你七绕八绕的怪累的。“

“哦哦，对！”

四哥手忙脚乱的从角落里推出来一辆两个轮子的木制手推车，这种车现在全国也没有一两辆了吧。如果可以，我也想坐上去，看起来会不会像个回娘家的小媳妇？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怀里抱着个胖娃娃。想到这，我没憋住笑出声来。

看着四哥风风火火的推着车子走了，我关了门，回来继续和老爷子抽烟，拉家常。

或许是来了客人，老爷子说了半天话也有些乏了，躺在太师椅上渐渐迷糊着睡了去。我脱下外套轻轻给他盖上。

四处走走看看，诺大的一个院落，七八间房屋，终于在院子北面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找到了厨房的位置。

大约三十平米的面积，干干净净的瓷砖与整座院落古老的风格形成鲜明对比，一个四开门冰箱站在角落里，嵌入式烤箱、洗碗机等各种高档家用电器一应俱全。关上门这里就是一个现代化的厨房，谁能想到外面竟然还藏着一座古老的院落呢？

随手拿起水池旁边挂着的一个咖啡色围裙系在身上，从冰箱里拿出各种火锅材料，洗的洗，切的切，装盘的装盘，不到一个小时就都收拾出来。

橱柜实在是太多了，用了许多功夫翻找火锅，最后只找到一个大铜锅，需要往里面装炭火那种，拿出来放在那里，等四哥回来再说。

从厨房出来，来到院子里，忽然就有一种时空穿越的感觉，只用了一步，我就完成了现代与近现代的跨越。

太阳眼看就要落山，老爷子那边已经微微发起了鼾声，正在犹豫要不要叫醒他老人家，孩子们欢快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四哥已经在拍门了。

打开门，星星从车上跳下来，脸蛋笑得通红，抱着我大声叫着：“妈妈，好好玩，好好玩，明天我还要四大大这样接我放学！”

我轻轻拍了他头一下，扶着小小下了车。四哥大手一抬，小推车也跨进了门，被推去了它原本的位置。

小小牵着星星，两个孩子有说有笑的往院里走。老爷子被孩子们吵醒，热情的招呼他们过去。一老两少聚在一块很快就熟悉了，三个人低着头窃窃私语，晚夏的蝉鸣声偶尔唤醒几片落叶，孤零零飘落下来贴进泥土里。

老四搬出一张大桌子在院子当中摆好，开了灯，橘黄色的光照得整个院子又暖了起来。

我们将一样一样的食物搬出来，又将几块燃了的炭填进大铜锅，水很快就沸了，便招呼这一老两小过来吃。

我想，此时此刻的我，应该是忘掉了所有的不快乐，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幸福快乐下去吧。

五个人热热闹闹的围在火锅周围，像极了一家人。这应该也是所有人心目当中家应有的样子吧：温馨，快乐，融洽，和睦，尊老爱幼，丈夫体贴，妻子温柔……

我趁着乱，偷偷问四哥：“刚刚老爷子怎么叫我姑娘？我都是当妈的人了。”

四哥给我捞了一个鱼丸说：“只要是漂亮女人，我爸都叫人家姑娘！”

我嘴里的菜差点就喷了出来，这老爷子太有意思了。

“这么大的院子，怎么就只住了你们爷两？”

“我母亲去得早，我是我爸带大的，后来他犯了痴病，我就给他找了个保姆，就是桂姐，她有事回去几天，就快回来啦！”

“那也才三个人，剩下那么多房间，怎么不租出去呢，赚点房租也是好的。”

“我也是这么想啊，可是老爷子死活不同意，非说这院子是给他儿媳妇、孙子留着的，不能让外人先住了。再说，家里也不缺那几个钱。”

我好笑地看着他，“咦？四哥，你说你都快40了，钱和房都有，咋就不结婚呢？”

他喝了口啤酒，很认真地看着我，“依依，我……”

“嗯？”

我将他的啤酒倒满，等他继续说。

“没，没什么。”

老爷子举起烟袋锅从对面伸过来狠狠敲了他一下。

四哥挺起腰，将满满一杯啤酒一饮而尽，杯子重重落在桌上，说了一句让我记了一辈子的话：“老子喜欢你快十年了，除了你，老子谁都不想娶！”

我正在夹菜的手臂就那么停在了半空，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十年？你确定？”

要知道十年前，我根本就不认识霍四！

“你跟我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四哥拉起我的手就走，一直来到了他的卧室。

推开门，正对门口的墙上贴了一张放大的照片，正是十年前的我。

我惊了！这张身穿红色旗袍的照片，他怎么会有？

恍惚间记忆回到了那一年，我大学毕业刚好有五年了，原本有个处的不错的对象，两个人文化程度差不多，性子也很投缘。但是在母亲的极力阻拦下还是断了联系。不久母亲又逼着我嫁给了王大伟。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他们也从来没有隐瞒过我，甚至连我的姓氏都没有改，我父亲姓王，而我姓艾。也正是因为想要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我才会在母亲的逼迫下嫁给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王大伟。

当时我们住的地方离吉庆棋牌馆也不远，没有什么婚礼，就是请街坊邻居和亲戚朋友去饭店吃了顿饭，大家一块闹了闹，就算举行过仪式了。我记得当时王家还请了一个摄影师，说是朋友的朋友，来免费帮着拍照。这张照片的背景正是当时的那个饭店，周围的人我都还认识呢。难道那个摄影师就是霍四？

“这张照片是我拍的，你们结婚当天所有照片都是我拍的，我还有很多。”

他拉开一个抽屉，竟然真的塞满了我的照片，“我就是当年的那个摄影师霍四。”

难以置信，真的有人第一次见到一个姑娘就死心塌地、默默无闻的爱了十年。

信息量太大，我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他也不为难我，再不说话。

“额，太晚了，我要带孩子们回去了。”

我不敢看他。

“我送你们。”

“不，不用了。”

“一定要，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孩子们的安全着想。”

“好。”

清清凉凉的夏夜里，男人推着平板车载着两个孩子，女人在旁边跟着。孩子们昏昏欲睡，女人低着头走路，不知道在想什么。男人时不时看向女人，几次想说点什么，却又闭上了嘴巴。

回到家，四哥帮我将两个睡着的孩子抱进屋内，安顿好，推着小车走了。而我却失眠了，瞪着天花板到夜里三点多，收到一条四哥发来的信息：依依，不要有压力，不要多想，我不强迫你，咱们两个，顺其自然就好。反正我也等了十年了，不在乎再等个十年。

我有些无奈，这是让我答应啊，答应啊，还是答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