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到避暑山庄是在一个深夜。这个避暑山庄坐落在巍峨的大山里面,四周林深叶茂,有飞瀑清泉,一进到里面,就已经听到水声淙淙,清爽怡人,让人的心情为之一振。但就快要抵达山庄之时,父皇的脚步却放缓了。“父皇你怎么了?”
“二十年不见,我有点紧张。”
父皇解嘲的笑笑。“紧张什么?”
“我既怕你娘认不得我,又怕你娘想见的人不是我,并且二十年过去了,我也不再年轻,你娘不知道还喜不喜欢二十年后的我,父皇现在看起来不老吧?”
“不老,父皇一点也不老。”
我突然感到一阵心酸,我的父母居然分离了整整二十年,在他们最美好的年华分别,人生有多少个二十年呀?“是吗?”
父皇有点不确信。“父皇你现在比银奕还要耐看得多,这世界上也只有你能配得上我娘,无论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娘一定还深爱着你,相信我,我与娘心灵相通。”
听到我的话,父皇的眸子一点点亮起来,在夜幕下闪烁着异样的神采,其实不是我哄父皇开心,父皇这风采有多少人能及?刚到门口就已经有人迎了上来,当中一人竟然是师姐,我激动得心怦怦直跳,我以为几年不见,我们会变得有些生疏,但当她那声死丫头传至我的耳畔,才发现原来一切还是没变。她还是我的师姐,而我依然是她的师妹,只是这些年世事变迁,大家都经历了很多磨难,再次相见,不禁有点恍惚。师姐先走到父皇的身边问好,脸上带着高贵而端庄的笑容,做过帝王的她,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让人折服的风采,与我认识的那个整天嗜睡的懒女人已经相差甚远。她梨涡浅笑,高雅当中又带着诱人的妩媚,糅合着多种气质的她,竟然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让人心动。“能让黑衣凌寒苦等二十年的男人果真不凡,太上皇的风采果然无人能及,可惜丫头你学不到半分。”
师姐坦然目视着父皇,眼带欣赏,显得落落大方,但她这口吻怎么跟银狼如此相似,这么多年不见面,居然一见面就贬低我,她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听到娘的名字,父皇的胸膛明显有了起伏。“她还好吗?”
父皇的声音已经带上明显的颤音。“她已经安歇了,我并没有告诉她你们今晚过来,免得她心焦到睡不着觉,我现在带你们过去吧。”
“嗯”父皇也不多说,跟着师姐就往里走。一行人走进了山庄里面,这时不要说父皇,就是我的心也紧张激动的怦怦直跳,但父皇似乎比我紧张得多,那低垂的手也微微抖动着。“父皇,别那么紧张,娘一定会记得你的。”
我打趣地说,父皇怎能变得那么没信心呢?父皇轻轻抚摸着我的发丝,但双眼却直视前方,心也许早飞到娘的身边了。“夜儿,父皇真的有点害怕,越靠近就越害怕,害怕你娘说一切都是我弄错了,她爱的不是我,你不是我的孩子,我会承受不起这句话。”
父皇的眸子闪了那么一下,看得出他情绪的波动与迟疑。“父皇,我听说你以前在战场上可勇猛了,怎么现在变得那么胆小?”
我拽着父皇往前,他低头朝我温柔一笑,眼里尽是宠爱,但他的手却异常冰凉,他真的是很紧张。娘住的是一个非常雅致的院落,一进门就是一棵很大的树,树下有石桌石凳,摆放着古琴茶具,这些在夜色下发出柔和的光芒,心突然温暖起来,因为我已经感受到娘的气息,她平时一定是坐在这里喝茶看书,坐在这里抚琴寄相思。“父皇,去吧。”
我的声音已落,但父皇还是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那朱漆的镂花大门,目光深邃而悠远。“父皇——”我轻声喊他。“谁?”
娘的声音很柔很软,没有因为我们这些不速之客而显得有丝毫慌张,不过娘的警觉性还真是不差。“是她,是寒儿的声音。”
父皇的呼吸变得急促,他胸膛起伏得很厉害。“是谁?”
娘的声音变得微微颤抖,她是感受到父皇的气息了吗?她是听到父皇的声音吗?我的心似乎就快从胸膛跳出来一般。“寒儿——”父皇的声音很轻,似乎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最深情的呼唤,里面无声。“寒儿——”父皇的声音在加大,但那声音却是颤抖的厉害,那呼唤似乎隔着万水千山,喊了千年万年,喊到声嘶力竭也不肯停息。父皇的喊声停歇,里面依然一片寂静,除了风吹动头顶的树叶发出轻微的哗哗声,除了父皇急促的呼吸之外,我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寒儿——”父皇的声音又加大了些许,这次的声音带着焦虑,带着恐慌,也带着彷徨,那眸子定定看着那扇纹丝不动的木门,似乎想用自己的目光将它推开一般。父皇明明是那么迫切地想见到娘,明明是那样想冲过去,但目光又是那样的害怕担忧,他就是定定地站着,似乎那脚有千斤重一般,挪动不了半步。“砰——”一阵急促脚步然后就是大门猛地被打开的声音。月色照在娘那美丽的脸庞上,让娘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圣洁的光芒,她那清澈如流水般的眸子此刻变得朦胧,微微张开的嘴巴因为激动和意外竟然没有合拢回来,她似乎不敢相信她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寒儿——”“寒儿——”娘依然没有反应过来。“寒儿——”父皇的声音已经带着焦急和恐慌。“萧——”娘的声音哽咽,晶莹的泪从她的脸庞上滑落,是那样的让人心酸与疼痛,那微微扬起的唇又是那样的让人心甜,泪眼朦胧之中,他们就这样深深地凝望着,似乎世界万物都已经消失,只剩下他们眼中的彼此。“萧——”娘朝父皇奔了过来,泪光闪烁之中我看到她幸福的笑脸。“丫头,我们先走。”
师姐与冷佚先后退了出去。“我也走——”我也忙跟着他们退了出来,但那紧紧相拥的男女根本就不知道我们的进或者出,如果这个时候父皇还怀疑娘爱的人不是他,该拉出去打一百八十棍,让娘亲自打,然后不给他敷药,让他痛上十天八天。“困死了,我睡去了。”
冷佚打了一个呵欠,也不理我们就大步流星地走了。“丫头,你别误会,我虽然嫁给——”师姐急急向我解释。“师姐,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我见过他,他什么都跟我说了。”
听到我这样说,师姐长长松了一口气,似乎放下心头大石那般,也许这个困扰了她很久。“你不误会就好了,我就怕你心里有疙瘩。”
师姐轻轻牵着我的手,她的手很柔很暖,如往昔那般,反之我的手就显得粗糙多了,因为多年她的懒惰所造就。“想不到还给你当上了女皇,乍一看还真有点帝王味道。”
我对她品头论足。“装的,不威严点制服不了那群男人,不过做帝王一点都不轻松,每天没有天亮就要爬起来上早朝,现在卸任了,一身轻松,就等这一仗打完,局势稳定了,我就解脱了,到时云游四海,自由自在逍遥地过日子。”
师姐长长叹了一口气,但我却听不出她的轻松,似乎叹完之后,人变得更加沉重。“师姐,你将剑刺进濯傲胸膛的时候,你可会心疼。”
“丫头,别提他。”
师姐的脸冷了下来。“我还跟你说说小莲藕在宫中这一年的趣事。”
这么久了,师姐还是很抗拒濯傲,但一提到小莲藕她就变得眉飞色舞,双眼亮晶晶的,看得出师姐很疼他,不过师姐本来就喜欢孩子。两人坐在山的一端,风很大,两人的笑容在风中绽放,小家伙一年糗事让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师姐越说我就越是想他,不知道他现在在军营会不会哭闹?不知道这次连敖又会找什么借口骗他。“如果我的孩子还在,现在比小莲藕还要大了。”
师姐幽幽叹了一句,那明亮的眸子一点点黯淡下去,黯淡得让我的心猛抽了一下。“师姐——”“丫头我没事,只是突然有感而发而已,他不能活下来,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没有什么好怨的。”
师姐展颜一笑,似乎刚才那淡淡的哀伤早已经烟消云散。我握住她的手,已经冰凉冰凉的,不复刚才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