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夏,当所有人都沉浸在结束高中时代的喜悦中,杨春晓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次无能为力。 她和母亲一起走出医院停尸间的时候,身边那个柔弱的女人像是失去了生存的欲望。当她看到莫凡焦急的赶到自己面前时,她的眼睛开始模糊。 古惑仔中的雷公曾经对山鸡说,“黑社会就好比夜壶,别人需要你的时候,就找你找得很急,用完了就甩一边去,还嫌你臭嫌你脏,远离你。”
是那个时代的真实写照,然而大陆,也在那几年开始了变革的脚步。 杨春晓的父亲,是当时社会大哥的司机,他跟着大哥十七年,对于春晓来说,童年时期的记忆多半在游走中度过。初中以后的这6年,她的家也才刚刚安定。而她的所谓骄傲,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她的父亲总是认为愧对了这对母女,所以想将一切最好的都给她们,但他自己也没想到,这其实是给了春晓最大的悲哀。作为一个社会大哥司机的女儿,她可以比其他同学早见识到何谓人生盛宴,她曾几何时也认为那就是她家里的东西。可是当她的父亲在一场警匪枪战中死于车里,那些表面的浮华,毫无缓冲的坠落,将一颗怀着少女情怀,做着公主梦击碎,她还没有学会如何搜集那些碎片,她更没有拼凑的勇气。 战后的重建是艰难的,是战争对于人类最大的伤害,而她的心,如刚刚经历战场一样。她看着那个柔弱的女人,她的母亲,那是一个从未参与过社会的女人,一生连一份工作都没做过,她或许是幸福的。那个年代,当女人沉浸在爱情中,付出真诚,付出完整的自己以后,她不计较贫穷饥饿,只会一门心思的为自己的丈夫和子女奉献人生,岁月在这个女人脸上留下了青春已逝的痕迹,一双没有焦点的眼睛,红肿无光。 这世界就是如此,有人快乐的飞翔,就有人痛苦地挣扎。
莫凡本以为,杨春晓的家是幸福而又富有的,她认为杨春晓所谓的自信和骄傲,一定是家,这个强有力的后盾经营多年为她建立起来的,然而当她看到此刻的杨春晓,心中不免感激父母给予自己的一切,即便平淡,却也安逸知足。她心疼枕在自己肩上的这个女孩,虽然,她从未如她一般骄傲过,任性过,但她羡慕她,如果可以,她也想骄傲一次,任性一次,毕竟,任何人在平坦的道路上走的久了,也会想要看一场一样的风景,最好那风景就是自己。 第一次来到杨春晓的家里,是老式的三居室,屋子里充满着九十年代末期的味道,红油漆地面,白涂料墙壁上泛着长时间被烟熏染的黄色印记,屋子里收拾的十分整洁,可以感觉到这一切来的多么突然。那个柔弱的女人,一定很干净,将她的这一个小天地打理的井井有条。她在门口看到一尊祭台,上面供奉着关二爷。 杨春晓的母亲有气无力的对莫凡说,“冰箱里有饮料,阿姨就不招待你了,当自己家吧。”说完,她就走进了靠近门口的一间房,轻轻的关上房门。
杨春晓和莫凡坐在一张旧式沙发上,目光只停留在那尊关二爷的瓷像上。 莫凡静静的陪着杨春晓,她此刻唯一能做的,只有陪伴了吧。她感觉到肩膀上开始湿润,她知道她在流泪。 宁静的下午,安静的房间,静默的呼吸声清晰的回荡在整间屋子,许久,杨春晓母亲的房间里传来脚步声,那个柔弱的女人,手里拿着一张红色外皮的存折,从房间里走出来,哽咽道,“这是你爸爸给你准备上大学的钱,本来,他想多存一些,现在,恐怕没机会了。”她捂着脸,抽泣着。
杨春晓看着存折上最后一笔金额,“36963”那数字像是一条波浪线,如她18岁以前的人生。她握住那张存折,挽着莫凡,枕着她的肩膀。 莫凡那一夜没有离开杨春晓的家,陪着她在沙发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刚刚眯着的莫凡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她猛的睁开眼睛,看到杨春晓站在祭台前,脚下是满地的碎片,唯独那把青龙偃月刀没有破裂,她跑向杨春晓,“你没事吧。”杨春晓冷冷的说,“爸爸每天外出、回家都会烧香给你,心心念念的是你能保佑他出入平安,可是你吃尽了香火,却不保佑他,反而还让他惨死,供你、拜你有什么用?”
确实,有什么用呢?莫凡也想问这个问题,可是她不敢问,她心中还是畏惧着所谓佛祖哪怕有一丝灵验,自己也不能放肆。 杨春晓的母亲闻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跪在地上又磕又拜,嘴里还叨念着“阿弥佗佛。”
这是一个没有信仰的时代,从推翻满清,从走进新时代起,人们已经开始忽略信仰的真实意义。凡人什么时候会起了拥有信仰的念头,多半是经历了人生中的巨大变故后,内心受到极大打击,无法即刻痊愈,那原本坚实的人生信念万念俱灰,他们会下意识的靠拢佛法的博大,以此慰籍心灵的残破吧。往往在那一时刻走进佛法的人,并不一定太坏。没有靠近的,或许是扔相信那散落的碎片依稀可以从新拼凑吧。
当莫凡从杨春晓家里离开时,英国布莱顿机场降落了一架飞机,久别后的再见,让两颗年轻的心,终于可以靠在一起了。 齐婧萌褪去了青涩的稚嫩,带着三分英伦气息,加上她独特的气质,站在接机口,没有她这个年纪应有的雀跃和激动,有的是经历岁月的沉静,她变得更令人无法拒绝了。看到醒目的苏东阳走向自己,她只是会心一笑,那一对小酒窝依旧如一对精灵般嵌在她那张平和的脸上,被苏东阳紧紧的拥在怀里,是她从认识他那天起就期待的,这一刻,一等就是2年。 她轻轻将手环在苏东阳的腰间,轻声,“我很想你。”苏东阳想象着一万种见到齐婧萌时要说的话,一直到下飞机前那一刻还在勾勒接下来的场景,却没想到,身体是最直白的语言。一直到被齐峰拍到他肩膀,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情不自禁过于放肆在别人的面前了。一路红着脸看着齐婧萌与齐峰的交谈,他开始怀疑胖子说的话是对的,他开始担心他没办法控制自己。心头上,有一只跳动的精灵,不停的敲打他。 “父亲,飞机坐的很辛苦吧,我在家里给你们准备好了大餐,都是我做的,一会你们吃饱了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我倒是还好,东阳是第一次坐飞机,有些紧张,一直没有休息。”
齐峰笑道。
“他皮着呢,运动员出身,身体强壮。”齐婧萌嬉笑。回头看向苏东阳,却发现他那依旧炙热的眼神,始终在自己,她忽然感觉脸上有些发烫,故意说道,“别看我,看窗外。”
“我不。”
苏东阳依旧盯着齐婧萌看,他太想念这个女孩了,再美丽的风景,也不及她的一颦一笑。
齐峰将两个孩子的玩笑看在眼中,他笑在心里,有一种心声,对他的太太说,我应该是为女儿找到了合适的人了。 在布莱顿买一栋二层小楼的别墅并不贵,特别是在98年的俄罗斯金融危机后,部分欧洲地区受到影响,紧接着一些带有牵连的国家开始经济救援行动,然而一次次的经济救援只能更快暴露自己的问题,欧洲大部分国家千疮百孔,布莱顿这座英国南部城市正在走向萧条,这栋小别墅,是齐婧萌人生中的第一次投资,她将当地情况对父亲讲述之后,在同学家买到这栋别墅,也因为如此,她在大学的专业中,增加了经济发展学。 比起在中国的家,这里反而显得简陋,对于欧洲人来说,他们或许会精致与餐具的材料,或者空间的考究,但他们不会将一栋房子过分精雕细琢,多数欧洲人,属于流动派,他们没有把一栋房子当做家的概念。这里没有因为购买后从新装修,一进门就是木质楼梯,楼梯的两侧是一间卧室和一间餐厅,楼梯的后面是一间很小的洗手间,二楼和一楼基本一样只是餐厅变成了小卧室,楼梯的位置被安放了一架立式钢琴,一楼的餐厅里,有一面壁炉,齐婧萌告诉苏东阳,那面壁炉已经有快100年了,和这栋别墅一样年纪。 “100年前?八国联军啊,我看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没准有咱大清文物呢。”苏东阳凑近仔细摸着壁炉上清晰的纹路。
“傻瓜,真的有文物也不是留给我啊。”齐婧萌说。
“你的?”苏东阳看向齐婧萌,“房子?”
“是我的房子,半年前买的,经过父亲的允许,10万英镑,不错吧,算得上是第一份投资了。”
齐婧萌轻声道。她走进紧凑的厨房,启动厨房里的电器,接着走出来,坐在餐桌前。
苏东阳心中感慨,或许这就是田月夕总说的金钱的魔力吧。十万英镑买一栋房子,对于他来说,想都没有想过,可是她,居然可以在半年前就已经做到了,还当做一次投资计划,起点高,或许真的会走的很远吧。 “一会吃饱了,你们就休息吧,我下午还要去Mary家里做clean。不过很快地,两小时就回来了。”齐婧萌说完又走进厨房,接着端出一个大盘子放在餐桌上,陆陆续续的将餐桌铺满,有烤鸡、披萨、薯条,还有金黄色的玉米汤。一切就绪,她跑去楼梯,对着楼上喊道,“我亲爱的父亲,可以下来吃饭了。”
苏东阳细细地品味着来自齐婧萌的厨艺,心中泛起甜甜的味道。饭后,他被安排在一楼的卧室里,齐婧萌将一切安排好后,就迅速出门,他从窗外看到齐婧萌骑着自行车消失在窗前,莫名的觉得,这一切都太过于美好了,甚至让他盲目的相信,一场青春的盛宴,将会延续到他们老去。他回忆前一刻他和齐婧萌系着围裙在厨房洗碗的样子,他们像是一对小夫妻,已经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渐渐地,他在甜蜜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