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
室内，贺拔度拔声音有些艰难。从刚刚破胡话音刚落，如愿就一直是这般沉默不语的模样。虽然他不知晓这个中种种究竟如何，但破胡三言两语，他也能猜出几分。今次这建康城内，怕是日后再无贺拔一族立足之地，怀朔的人，也该消失的干干净净了。不对，应该说，不只是怀朔，整个六镇，如今，也该是再无痕迹。贺拔度拔心里一沉，看向独孤如愿的目光更添几分愧疚，“如愿，今次这般，阿叔会，”“尘缘既了，魂归混沌，大师，也是解脱了。佛门圣地，落入这凡尘，终是没有那西方极乐来得干净，”独孤如愿默默转身，再不欲在此处久留。“阿兄既平安归来，大师这最后的救赎，也算是完了。”
···············“如愿，停下来！”
夜幕之下，寒风之中，凉薄的箫声仿若低鸣，长入短出，深深浅浅尽是哀伤，衬得这荒凉之地，更多几分凄惨，宇文泰心中也不好过，那是非种种，他早从那贺拔胜那边知晓，了然方丈，思及那位昔年故人，宇文泰也是叹口气，彭城王殿下若黄泉有知，了然方丈因他昔年一时善举走到现今这一步，是否会为当年的一念之仁感到后悔？断断续续的箫声终于是停了下来，宇文泰回过神，却愕然发现刚刚还是干干净净的一张脸一时泪流满面，“如愿？”
“触景伤情罢了，”擦去不该有的泪水，入目所及尽是一派荒凉，独孤如愿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以我之身躯，祭天下之苍生，以我之魂魄，载人间之冤屈，以我之冥思，渡普天之劫难，昔年大师曾语如愿，这三者，为其毕生所愿，今时今日，终是得偿所愿，独孤如愿，该为大师感到惬意，”捏紧手中之萧，独孤如愿再次吹起那刚才消散之音，凄凄惨惨戚戚，怎一个，悲字了得，宇文泰再未出声，这般的如愿，他不想去打搅，音律之效，最佳是疗伤，昔年耶耶与他们请的那位先生曾如是说，虽然他曾经不以为然，但如今想来，那汉人所言，确是有几分道理，多年之后再执起这般风雅，却是在这般光景，无论是如愿，还是他，都不好过。天涯共此时，贺拔一族，府内，贺拔岳面色铁青，拳头也是紧握，眼中的光芒若是能化为利剑，只怕现在那贺拔胜已是伤重不治，只是，即便此刻不是伤重不治，贺拔胜的表情，也是写满“生无可恋”四个大字，“阿斗泥，”“今次，非要让我知晓你又做了什么，”缓缓起身，贺拔岳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独孤如愿的话他自知没错，可他没成想，他这阿兄，居然会把事情做到这步田地？是，他是没料到那侯莫陈悦居然敢对怀朔之人赶尽杀绝，可他更没料到，沙长生战无不胜的贺拔将军，居然会是这等草包！“侯景与侯莫陈之事，我会料理，”声音冷的如冰一样，贺拔岳的脸上不带一丝温度，“怀朔正是用人之际，阿兄既回来，自不当吃闲饭。”
“阿斗泥，”“近期阿斗泥不会来见阿兄，告辞！”
贺拔胜的脸上满是错愕，良久，却又只剩下颓然，事情都是他搞砸，赔了夫人又折兵七个字，如今用于他身，再是恰当不过。···············北魏，恒州，高府逗弄着刚出生孩儿的男子形色雍容，怀中婴儿虽是刚出身不过数日，但眉眼之间也颇得几分男子之色，在父子二人身侧，一华服女子含笑而立，眸中尽是柔和，“子惠如今，倒是愈来愈找不出几分妾身影子，人子者，果真皆是肖似其父。”
高欢的手指在爱子的襁褓上轻叩，对娘子娄氏这番笑语似是置若罔闻，怀中的高澄已是打个哈欠，高欢方才将手挪开，对上已是一脸尴尬之色的娘子，高欢的唇角逸起一抹浅笑，“为夫非是气量短浅之人，若真如此，昔年娘子也非会从那许多人中选中贺六浑。”
“郎君，”“郎主，河西少都尉求见。”
河西少都尉？娄昭君的眉头微微皱起，高欢却已将爱子放入她怀中，“恒州之地，此番贺六浑却是不能再久留，府中上下，娘子须得多费心。”
“六镇之地，早已遍地狼烟，郎君此番，多加小心。”
高欢的笑容更大，他的娘子，确是聪慧过人，也只有这般美貌与智慧并存之女，才够资格站在他高欢这般男子身侧，世间与他高欢旗鼓相当的人才有之，可与娄氏这般慧眼识珠者无二的，却少有，论起来，那独孤如愿与宇文泰，甚至是那贺拔岳，都无他高欢这般幸运。·············“阿兄，”“稍安勿躁，阿悦，我高欢既能保你全身而退，自然，就不会留下隐患。”
风沙烟尘中，高欢低沉的话语带了显而易见的阴狠，饶是侯莫陈悦自认残忍至极也忍不住打个哆嗦，一步错，步步错，今次他可是惹了大麻烦了，“怀朔之乱如今被那独孤如愿与贺拔一族一起压下去，想要在怀朔再有什么，怕也是，”“怀朔之地，与你河西何干？”
高欢的脚垂下，刚刚还在不疾不徐往前行进的骏马已是懒洋洋休憩，侯莫陈悦怔住，对上高欢似笑非笑的脸，忽的也是恍然大悟，是了，怀朔之地，与他河西何干？今次那贺拔胜千错万错，说到底，都与那萧梁皇室脱不开干系，他侯莫陈悦若真论起来，在那建康一地，可还是助了他一臂之力，若非有他在里面趁乱搅合，那老和尚还没那么快能找到贺拔胜不是？脸上有了几分心安，连带着整个人仿佛一下子都亮堂了几分，侯莫陈悦脸色舒缓，“阿兄足智多谋，阿悦佩服。”
“元叉此番已是注定败局，洛阳，也该变天了。”
高欢的脸上笑容更大，“既是变天，那机会，也就自然而来，河西侯莫陈一族的机遇，也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