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亮的脚步声很快打破了沉默。他身上穿着工作服，安全帽握着手里，跑得一头汗，支着膝盖喘了半天气。“爹，你怎么来了？快跟我走！”

说着他就去扯老爷子的胳膊，可老爷子气沉丹田，仿佛脚跟钉在地板上，纹丝不动。他好不容易找到这儿来，怎么可能轻易走？哪怕苏晓和章恒把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都说了，也并没有说动许老爷子。两个人都很无奈，只能把希望寄托到许亮身上。下一秒，许亮扑通一声跪到老爷子面前，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是真的难过了。章恒和苏晓在明知道亮亮不是他们亲生的情况下，还能对他视如己出，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城市里养孩子这么贵，人家也没有向他要过一分钱。他要见亮亮，随时都能见到，是他怕章恒妈起疑才偷偷摸摸来的。人家已经做到无可挑剔，谁知道老爹偏偏不讲理，死乞白赖地非要把亮亮带走。带走亮亮到底有什么好处？除了能满足老爹的私心之外？“爹，亮亮是我的亲生儿子没错，可他从小是在章哥家长大的，现在又来城里读书，而且读得那么好。他的生活过得这么好，你为什么非要搞破坏啊？你到底是为了亮亮好，还是不想让他好？”

许亮的眼泪流得越来越凶。他拿袖子拼命地擦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完。自从老爹知道亮亮是亲孙子，不停地闹啊闹，没完没了。母亲去世，他老人家希望亮亮回去，苏晓带着回去了一趟。这还不算，还要亮亮守头七，苏晓把亮亮带走了，他不生气，老爹却气得骂了好几天。养恩比天大，苏晓带着亮亮，给他好的生活，老爹怎么就那么恶毒，说出那么多诅咒人家的话来？他和老爹大吵了一架，回了海城。他前脚刚回来，老爹后脚就跟来了。现在挣个钱多难啊，他一边要卖苦力熬夜挣辛苦钱，一边还要应付老爹的无理取闹，真是身心俱疲。生活过得一团糟，苦不堪言。他已经小心再小心，没想到老爹还是找到了人家门上继续闹。自己丢人无所谓，可是这给苏晓和章恒带来多大的麻烦？人家是他的恩人，帮他把儿子养这么大，他老爹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来闹得人家不得安宁？“混帐东西！你胳膊肘往外扭！我看你是不打算认我这个亲爹了！”

许老爷子动了气，一巴掌扇在许亮的脸上。这次他是用了全力，许亮的半边脸都歪到了一边，嘴角渗出血丝。他倔强地仰起脸：“你要是再闹下去，从此以后，咱们断绝父子关系！”

这话一出，许老爷子气势减了大半。儿子是他的命根子，儿子不要他，他可怎么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过分了。养儿防老，儿子生了他的气，要和他断绝关系，他实在蹦跶不起来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把你养这么大，打你一下怎么了？你就敢不认我这个爹？”

“爹，我没有养过亮亮一天！是我当年荒唐，他妈才生下了他。我有什么脸让他认我？他愿意认我，我还有什么知足的？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天天嚷着带走亮亮，你拿什么养他？拿什么？家里的外债都还没有还清，让他跟着咱爷俩喝西北风吗？”

许亮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爹，说话的口气就像训儿子。他发现，他爹是吃硬不吃软。许老爷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灰溜溜地瞄了苏晓和章恒一眼，嘴唇动了动，不出声了。他到底理亏，儿子当着外人的面臊他的脸，可说的都是事实。说一千道一万，他和儿子现在根本就养不起亮亮，说别的都白搭。没钱，到底是硬气不起来。眼看着形势大转，苏晓和章恒对视一眼，默默地舒服了一口气。许亮总算是把老爹劝走了。章恒睨了苏晓一眼：“亮亮……没事吧？”

“虽然我刚才没让许老爷子进门，可亮亮还是知道他来了。亮亮像是吓到了，转身就躲进了卧室里。我回去了和他谈谈吧。”

章恒说：“还是我去谈吧，你肯定还没吃饭，先吃饭。”

苏晓想了想，应了一声“好”。回到家，欢欢和乐乐看到章恒，眼睛亮了亮，异口同声要他留下来吃饭。章恒看了苏晓一眼，看苏晓面色淡淡，便笑着摆摆手说他吃过了。欢欢和乐乐不知内情，想问问那个老爷爷是谁，又为什么惹得亮亮那么害怕不敢去见，可看着妈妈一脸疲倦，没敢开口，便抢着端了餐桌上的饭菜去给苏晓加热。章恒径直敲了门进了亮亮的房间。隔着门板，一句话也听不到。苏晓放心地坐下来吃饭，两个女儿则坐在她对面巴巴地看着。小孩子的好奇心都很重，苏晓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们发生了什么，章恒就带着亮亮出来了。苏晓以为亮亮会哭，没想到，他没有丝毫哭过的痕迹，神态很放松，和平时一样。“来，坐下来吃饭！”

苏晓也假装无事发生，招呼亮亮坐下吃饭。“干爸，您也一起吃吧！”

“我吃过了！”

章恒对苏晓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意思是电话联系，然后告辞离开。等到他走了，乐乐撅起小中嘟囔了一句：“妈妈，我都听到爸爸的肚子咕咕响了，他骗人，他根本就没有吃过饭！”

成人的谎言，恐怕也只有孩子会直接揭穿。苏晓勾了勾唇角：“是吗？那他可能是看着菜少，怕你们不够吃，所以不想留下来。”

这时候欢欢说话了：“妈妈，爸爸刚才看您的眼色了，明明就是您不愿意让他留下来吃饭，可是为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