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那位缘觉大师出现在殿外时，殿内中人齐齐起身迎接。姜姒好奇的望了过去。她看清楚缘觉大师的脸，不由得狠狠一怔。一旁的周娴雅见她突然愣神，疑惑的拍了拍她，低声：“阿姒，你认识这个缘觉大师？”

姜姒抿了抿唇，对着周娴雅微微一笑，摇头。移开视线时，眼中闪过一抹复杂。这位被皇帝亲迎进来的缘觉大师，竟然是她那日在缘法寺六角亭偶遇的老和尚！当日姜姒并未将老和尚所说的话放在心上，可此时知他是真正的大师，心中不免起了些波澜。冷不丁的，姜姒又与缘觉大师对上视线。与那日一样，缘觉大师一双眼睛深幽如同古潭，平静无波，似蕴含着沧海桑田，透着一股看破世俗的豁达。他的相貌比寻常老人无意，更没有那位宏安法师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唯一与寻常人不一般的便是他这双眼睛。姜姒一下子愣了神，直到皇帝亲自命元纪给缘觉大师在皇位下首加了一个坐席，周围响起一阵抽气声，她才回神。周娴雅猛吸一口凉气，“陛下待这位缘觉大师果真不一般啊。”

席间，沈昭面上连虚假的笑意都强撑不起来，一眼可见的难看。他自然是知晓，在皇帝心中，哪位大师的份量最重，可缘觉此人软硬不吃，便是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是一副安然赴死的模样。沈昭只是想威胁他替自己做事，定然是不敢真的杀了他。因没有成功收买缘觉，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宏安法师。宏安法师乃是他很早之前便布下的一颗棋子。他在京都之外助百姓脱力苦海，不动声色的给百姓们灌输三皇子宽厚仁慈，为他收买民心。而宏安今日在殿内的说辞，都是他的安排。可他没有想到，当真这么巧，缘觉大师也在此时入京。皇宫被黑云盘踞一言不过是他命宏安杜撰出来的，宏安只是一个到处招摇撞骗的骗子，哪能与佛祖沟通心意。可缘觉大师突然出现，难不成皇宫当真出了什么岔子？沈昭心中有些不安起来，只暗自祈祷着不要再徒生变故。无意间，姜姒往沈昭的方向扫过一眼，见他面色比先前更差，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了。面对缘觉大师，皇帝的态度称得上是恭敬，“大师，今日怎么有空来皇宫？”

自十年前缘觉离开皇宫，便在澧朝四处云游，无人知晓他的行踪。缘觉大师道：“这些年云游有些乏了，停下来歇歇脚。”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原因当真是朴素。却见皇帝反而露出一脸喜色，殷切道：“太好了，大师能留在京都，乃是澧朝之福，朕这便吩咐皇家佛寺给大师准备住所！”

“陛下，不劳费心了。”

缘觉大师开口拒绝，“贫僧已经寻到落脚之处。”

“这……”皇帝面色犹豫，思考片刻，竟当真没有再强求。席间一些年轻的臣子暗自心惊，皇帝对这位缘觉大师当真是器重。许是皇帝与这位缘觉大师当真旧缘深厚，皇帝与他聊了起来，一副将其他事都抛在脑后的姿态。沈澜眸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突然站起来，大声道：“父皇，儿臣听闻缘觉大师是澧朝最负盛名的大师，不如父皇再问一问缘觉大师，方才宏安法师所言是否却有其事。”

他此言提醒了皇帝，皇帝忙问道：“大师……”却没有想到，他话还没有说完，缘觉大师便抬了抬手，声音无波道：“纯属无稽之谈。”

“澧朝国运只与真龙天子相连，岂是皇子成婚便可左右的。”

缘觉大师的话，想一道惊雷一样落下，将许贵妃、沈昭一派都炸的心里一震。许贵妃更是几乎丝毫没有犹豫便跪下，道：“陛下，定是那宏安法师道行不够，随意胡说。”

宏安前头才说唯有沈昭才能解皇帝、澧朝灾祸。缘觉大师此时说出这话，岂不是令人以为沈昭才是真龙天子？！皇帝屁股底下的龙椅都还没有做过，竟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说出这样的话。多半是活够了。果然，缘觉此言一出，皇帝的脸色便彻底阴沉下来。他本就畏惧死亡，否则也不会逼迫太医院炼制长生丹药。如今他还没有死，他的儿子就惦记上他这张龙椅了，皇帝怎可能不气愤。沈昭不敢有片刻犹豫，从席间起身，直挺挺地跪在青石地砖上，恳切道：“父皇明察，儿臣与宏安法师素不相识，实在不知他会说出此等荒谬之言，父皇龙体安康，儿臣日夜祈求佛祖庇佑父皇万岁，怎会生出这等悖逆的心思！”

殿内寂静无声，百官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那些别国使臣也会过意来，喝的半醉的都坐直了身子，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皇帝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凌厉的目光自下扫一圈，许是还记着不能叫别国使臣看了笑话，他不可能在他国使臣面前和亲子生嫌隙。压着怒气道：“朕自是相信昭儿没有这般心思，只是那宏安当真可恨，竟敢在朕面前胡言乱语！”

“来人，将宏安抓起来，严刑拷问！”

这一变故，是众人没有想到的。镇南王一改担忧的神色，脸上露出喜色，与容氏对视一眼，却并未急着开口。皇帝不开口，这时候谁敢说话。下一秒，寂静的殿内响起一道含笑的嗓音。“这位……缘觉大师，方才那宏安道三皇子与镇南王之女乃是天生注定的一对佳偶，本王十分好奇，这话可是真的？”

他笑声都带着一贯低沉，还夹杂着一股嘲弄，显然是在看笑话。缘觉一双幽远深邃的眼眸落在他身上，停了两息，缓声道：“镇南王之女是何人？”

“她。”

晋王伸手一指姜姒。周遭人的目光也同时落在姜姒身上，姜姒没有露出半分怯色，神情自若的任由他们打量。却不想缘觉大师在看到姜姒的瞬间，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竟好似荡起一丝轻漪，只是转瞬即逝，没有叫旁人发现。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轻轻摇头，“此言不实。”

他观此女有凤命在身，但三皇子沈昭，却没有了帝王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