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保护,实则是将她们这些人掌控在手中,一旦前朝有任何异动,或者说一旦哪位臣子对方才的诏书生出不满,她们便成了许贵妃掣肘臣子的棋子。这一出,与那日的姚府之宴如出一辙。姜姒不动声色地坐在席间,只握住容氏的手,轻声道:“娘,你怕吗?”
容氏先是一愣,随即失笑,低声道:“这话该由娘来问你才是,怎么反倒变成你来问娘了?”
姜姒还有心情娇声撒娇,道:“因为女儿如今已经长大了,该是由女儿保护娘亲的时候。”
容氏眼中一片动容,心软如水,她用力握紧女儿的手,道:“只要阿姒平安无事,娘便什么都不怕。”
同样的,只要他们一家人都平安,哪怕失了镇南王妃的尊荣,她也不怕。“不知你爹爹那边情形如何……”容氏担忧地说,“咱们这位陛下……不像是个会在病中写下传位诏书的人。”
姜姒凝着冷意的眸子亦闪过怀疑之色。她娘说的有理,嘉正皇帝年纪愈大愈舍不得手中权势,似乎只要有一口气,他便不愿意立太子,不愿意见这江山移至他人之手。若他能如此果决,又何至于拖延至病重之际还未立太子。这一切都透着诡异,但偏偏,那圣旨上的玉玺印做不得假。字迹也是嘉正皇帝的。周遭的女眷大多报团凑在一处,面上尽是惶恐担忧之色,猜测与议论不止。喧闹间,鬼使神差的,姜姒往五公主沈安宁处扫了眼。诧异的发现,五公主沈安宁与嘉嫔此刻竟在一群慌乱的女眷中显得格外冷静。她们母女俩依旧是先前怯弱的模样,经由此事,面上神情竟无任何变化。姜姒心思一动,心中浮起淡淡的疑惑。这对母女是早已对外事麻木了?与此同时,养心殿内。文武百官自是没有尽数入殿,只有位高权重的一品大员虽许贵妃入了殿,其他人则在殿外等候。一入殿,众人便闻到殿内一股清淡的檀香。抬眼看去,便见外间博山炉上袅袅升腾的灰青色薄烟。戚海正要询问,便听见许贵妃道:“此香乃是太医院特意为陛下调制的安神香,有静气凝神之效,一来是为了陛下龙体着想,二来也能掩盖这满屋子的药味。”
她叹了一声,“这人总闻着药味,便是没病也会生出病来。”
这番解释没有什么不妥,澜王一派的人也未在此事上挑刺。随着许贵妃绕至内殿,许贵妃停下脚步,道:“元公公,你先去瞧瞧陛下可还醒着。”
“若陛下已经睡下,本宫与众臣便稍待片刻。”
龙榻内安静无声,众臣探着脖子往内瞧,心中想着陛下这怕是睡下了,否则这么大的动静,早该起身探看。元纪低眉顺眼的应了声“是”,随即走至龙榻前,低声喊:“陛下?”
这一声落下,候在屏风后的诸位臣子亦屏住呼吸,目光灼灼的盯着龙榻上的帐幔。两息之后,众人只见一只老态布满皱纹的手自龙榻后伸出来,右手大拇指处还戴着一枚龙纹玉扳指,正是嘉正皇帝日日佩戴的那一枚。元纪便道:“陛下,奴才已经按着您的吩咐去宣读了圣旨,但诸位大人对这道圣旨存疑,故而一齐来了养心殿。”
两息后,帐幔后传来嘉正皇帝的声音,只是听起来有气无力且带着一股怪异之感。“扶朕起身。”
“诶。”
元纪忙不迭应声,躬身撩开帐幔,众人也看清了嘉正皇帝此刻的模样。他一头黑白交杂的长发披散在脑后,面上全无平日里的威严,散发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死气,怎么瞧着,都像是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众臣暗自心惊,暗想陛下这般模样,恐怕没有多少时日了。沈昭见嘉正皇帝如此,眼尾一红,失态的一个健步冲到龙榻前,“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哀戚,“父皇……”沈澜亦不甘示弱,跟着扑跪在龙榻前,难掩哽咽道:“父皇,儿臣不过离开小半月,您怎么会……”许贵妃抹着眼泪,“陛下自上次昏迷醒来身子便需静养,却被那些个荒唐的流言气到昏厥,太医院使出了浑身解数才让陛下苏醒过来,如今……陛下怕是再没有心力处理政事了。”
嘉正皇帝已被元纪扶着靠在引枕上,他嘴角浮起苍白无力的笑容,似乎连动一动手指都极其费力。有气无力的道:“朕……大限将至……”“大限将至”四字一出,许贵妃、沈昭、沈澜与一众臣子面上皆露出悲痛欲绝之色齐刷刷的跪地道:“陛下洪福齐天,必定能平安渡过此劫!”
“陛下龙体康健,必定能长命百岁。”
这时候,也没人说什么“天子万岁”诸此之类的话了。嘉正皇帝却好似没有听到这些话,等他们安静下来,又道:“朕的身子朕自个知道,这么些年,朕总以为自个还能活几十年,不服老,更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行了,但这段时日接着两次昏厥,朕已经没有气力再处理政事,是时候将这个位置交给儿子们了。”
他半阖着眼,谁也不看,只有嘴唇翕动着。“那圣旨是朕一笔一划写的,传位昭儿,朕移居万寿宫,做个闲散的太上皇……”此话落下,澜王一派的戚海终是忍不住道:“陛下,自古以来立嫡立长,陛下既要传位,也该传位于澜王才是。”
“澜王与昭王皆是品德端正、才贤俱佳之人,按着老祖宗的规矩,该立澜王才是啊!”
嘉正皇帝嘴唇动了动,声音里没有半分波动,“朕传位给昭王,自有朕的道理,你既不是御史也不是宗室,有何资格置喙朕的决定?”
“你是瞧着朕快死了,半点未将朕放在眼里了?”
“陛下恕罪!”
戚海额间冷汗渗出,膝盖重重砸地,“微臣惶恐!微臣绝无此意!”
嘉正皇帝却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继续有气无力的道:“朕传位于昭儿,自有朕的道理,且澜儿与昭儿向来兄弟和睦,朕相信,昭儿即位,澜儿会用心辅佐昭儿,昭儿亦会善待澜儿。”
“朕膝下只得这两个争气的孩子,只愿他们兄弟二人,相互扶持,让澧朝百姓安居乐业。”
沈昭将头贴在皇帝手边,哽咽着发誓,“父皇嘱托,儿臣必定会谨记在心。”
沈澜掩在袖中的手已紧紧攥成拳,指缝中隐约有暗红的血迹渗出,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同样动容道:“父皇的嘱托,儿臣亦谨记在心。”
“儿臣往日里心思多在经商一事上,对处理朝事的确不如三弟,三弟确实比儿臣更适合这个位置。”
若是姜姒此刻在养心殿,定是忍不住心里暗道一句:沈昭与沈澜二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会演。如此“兄友弟恭”的和睦画面,倒叫一些臣子信以为真了。忍不住低声感叹:“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关键时刻,还是一条心的。”
“的确,昭王有治国之才,澜王有经商、将帅之才,若他们兄弟二人能联手,说不定日后澧朝可一统天下……”这些议论声纷杂,悉数传到了沈昭、沈澜等人耳中。二人面不改色,似乎只一心惦记着皇帝。这时,许贵妃出声道:“诸位大人如今可还有疑虑?”
她话音落下半晌,无一人出声。安国公谢斐也不发一言,垂首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许贵妃轻笑一声,眼神宽容的望向戚海,“戚大人,你呢?如今,你可还觉得这圣旨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