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住万诗诗的两个婆子得了乌氏的示意，在母子二人将要相拥之际，同时抬脚在万诗诗背上用力一踹。世家里头做粗活的婆子，身上都是有一股蛮力的。两个婆子这一脚，直接令万诗诗面朝下狠狠砸在地上。仿佛这整个院子的地面都震颤了一下。小谢修止步，茫然又无措的看着扑倒在地没有任何动静的万诗诗。“小娘……”他突然扑过去，努力想要将万诗诗扶起来。三岁的小谢修什么也不懂，他只会一直哽咽的喊“小娘”。直到万诗诗满脸是血的抬起头。围观的众人被她满脸的血骇的不轻，小谢修却丝毫不怕，反而一抹眼泪笑着扑进万诗诗怀里，“小娘，抱抱小修……”万诗诗也笑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抬手抱住小谢修。她的手骨碎裂，所以抬手抬得极慢。乌氏在廊下看着这一幕动人的母子情，冷嗤了一声，下令道：“将二少爷抱过来，别让这小贱蹄子的血脏了二少爷的衣裳。”

于是，在万诗诗费劲全身力气，骨裂的手就要落到小谢修背上时，被人毫不留情的甩开。怀中骤然一空，小谢修被一个婆子抱走。母子分离的痛楚越过了身上的剧痛，万诗诗强忍着剧痛起身想要去拉那婆子，却没想到，那婆子转身对着她抬脚一踹。如同踹一块破布一般。乌氏甚至笑道：“做得不错。”

一旁有下人提醒，“夫人，这天瞧着马上就要下雪了，这处置万氏什么时候都能处置，可别冻着您的贵体。”

话音落下，如鹅绒般的飘雪便倏然落下。片刻间，四周便镀上了一层银白。乌氏高高在上的睨着伏倒在地上，满脸是血却还想爬向儿子的万诗诗，轻轻勾了下唇角。轻飘飘的嗓音下藏着最恶毒的心思。“万姨娘私通外男，此乃死罪，赏她……鞭刑，打死为止。”

“且，万姨娘与二少爷母子情深，便让二少爷一直陪着万姨娘，直到她咽气为止。”

于是，仅三岁的小谢修，亲眼看着他的小娘，在他眼前被一鞭鞭的打死，血肉模糊。目睹生母惨死，小谢修大病了一场。自那之后，他好似突然变傻了，每次入学堂便啼哭不止。乌氏心疼他，便允他不去学堂。接下来的十年，乌氏这个嫡母做的极好。谢修不愿意读书，她便允他四处去玩，早早的给谢修送了几个貌美的通房丫鬟。无论谢修想做什么，她总是纵着他。所以在谢家人和外人眼中，谢二少爷不学无术、冥顽不灵，已经是个废物了。谢修也如乌氏所想的那般，安安分分的做一个“废物”。……热泪滴落到手背上，谢修才恍然他竟然哭了。他抬眸，见花厅内的其他几人都沉默着，不由得笑出声，道：“实在是多谢晋王和晋王妃肯听修说完这个故事。”

姜姒如何看不出，谢修是在强颜欢笑。她沉默几许，问道：“你应当有机会给你娘报仇，为何没有动手？”

谢修一愣，随即垂下头，低低的笑了起来，“因为我娘临死前最后的心愿，是让我一直活下去。”

他若是对乌氏动手，他恐怕也活不了。姜姒明白了。她又问：“那你为何现在又想杀她了？”

谢修猛地抬起头看着姜姒，眉宇间还有着毫不掩饰的惊讶。旋即，将这一丝惊讶掩去，轻“啧”了一声，语气轻松地道：“晋王妃果真聪明，修还未曾说明来意，您就猜出来了。”

“我是想好好活着的。”

谢修低声叹道，“毕竟那是我娘唯一的遗愿。”

“可一月前，乌氏染疾迟迟不见好，她请了法师去府上作法，法师言府上有冤魂作祟，才令乌氏的病迟迟未痊愈。”

“呵呵……”谢修讽刺的一笑，“偌大的谢宅，冤魂恐怕早就数以百计了。”

姜姒突然想起白日里瞧见谢修捧着灵位，脑海中冒出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下一秒，却听谢修缓缓说：“所以啊，乌氏觉得是我娘害她。”

“三日前，乌氏将我娘的尸骨挖了出来，在昔日我娘住过地方作法。”

“我赶到时，我娘的尸骨被摆在柴火堆里焚烧……”谢修骤然握紧了双拳，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原以为，乌氏心肠再歹毒，也不至于对已死之人动手。”

“可没有想到，她竟然挖出我娘的尸骨，还想将她挫骨扬灰！”

许是曾经经历过灭门之痛，姜姒觉得她能与谢修共情。这个她素未蒙面的乌氏，与昔日的徐容婉、小容氏何其相像。姜姒抬眸，眉目平静的看着谢修，问道：“你想怎么做？”

一旁久未出声的裴临寂黑眸中闪过一丝暗色。为何他方才竟在阿姒身上察觉到了，与谢修身上同样的，绝望的痛苦气息。怎会如此？谢修是因生母被惨死，死后十几年还被凶手掘尸，可阿姒她为何会如此？镇南王与容氏平安，容家人也平安健康，阿姒这一份绝望的痛究竟是从何而来？鬼使神差的，裴临寂突然想起两年前。那时姜姒下令将他丢入斗兽场时，分明是对他憎恶到极点，可不过半刻钟，她却让人将他带了上来。她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看向他的眼中没有憎恨，只有感激、怀念、庆幸。当时裴临寂并未多想，可如今想来，却越发觉得奇怪。她在感激什么，怀念什么，庆幸什么？姜姒殊不知裴临寂已经开始怀疑她，她只定定的望着谢修，等着他的回答。谢修起身，走近几步，面朝着姜姒与裴临寂，膝盖一弯，直接跪在了二人面前。他合掌作揖，以臣服的姿态弯腰，声音掺了寒冰一般，“不止是乌氏，我要让整个谢家覆灭！”

“我的祖父谢斐明知当年是乌氏陷害我娘，可却睁一眼闭一眼，当做什么也没有看见！”

“父亲谢昭，不经查证，丝毫不在意我娘是否有冤屈，眼睁睁看着我娘被乌氏鞭杀！”

“嫡母乌氏，心肠歹毒，陷害我娘与旁人通奸！当年下令鞭杀我娘，如今更是心思恶毒到将我娘的尸骨挖出，让她死后不得安生！”

谢修双眸通红，一字一句道：“我要这三个人都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