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里传出张仁达怒恼地呵斥声：“你鬼叫什么呢？”

张嫂低声对程三说：“他咬我。”

程三对她作揖，低声说：“张嫂，你多担待，别吵到老爷。我得上山了，今冬的柴草若是准备不足，我们还得挨骂。”

程三和福顺，柱子出门上山而去。张嫂哼了哼，转身去了偏房。芦笑笑轻步走进厨房，只见那少年双手握拳，正气哼哼地站在热气飘飘的木桶里。芦笑笑过去，问他：“是水热烫到你了吗？”

她看到他脸上有两道红红的凛子，问他：“是张嫂搓痛了你吗？她手很粗，是很痛的。我来给你洗吧。”

少年只是不说话，目光转动着，不知想些什么。芦笑笑用手试探桶里的水，里面的水果然很热。她用葫芦瓢往桶里加凉水，问他：“凉不凉？”

加热水时，她又问：“热不热？”

她把水加到他胸脯时，已经弄得自己额头冒汗，身上一片湿。她把洗澡水调试到合适的温度，仍一边加水一边笑嘻嘻地问他：“热不热？凉不凉？”

少年终于笑了，回答说：“不热，不凉。”

芦笑笑取来软软的手巾轻轻给他擦脸，温和地问他：“疼不疼？”

少年被她擦得细痒，伸手拿过毛巾自己清洗面部。芦笑笑帮他擦洗肩背，他肩背的污黑随水流被洗落，露出奇异的肌肤。芦笑笑好奇地抚摸着，说：“一边好看，一边吓人。”

少年夏天在溪水里洗澡时，也看到自己的手臂和身上有很多纹理，他也不以为异，侧头看着芦笑笑。芦笑笑露出双臂，说：“你看看我手。”

她手腕以上都是碧绿的颜色。她叹息了一声，说：“爷爷说我下生的时候，全身都是绿颜色的。爸爸妈妈不喜欢我，不要我了。爷爷说我全身的绿色都不见了的话，又能背好多的书。爸爸妈妈就会喜欢我了。所以爷爷打我手板，我都忍住不哭，哭了不是好孩子。我要做好孩子，爸爸妈妈才会喜欢我。我说这么多，你一定听不懂了吧？”

少年想了想，说：“我……要做好孩子，爸爸妈妈才会喜欢我。”

芦笑笑说：“你快点洗吧，一会儿我去背书，也带你去。”

这时张嫂试探着走到门口，低说：“喂，喂，你不咬我，我就给你洗澡换衣服。”

少年和芦笑笑都换了干净衣服。张嫂见少年的头发挽起用布带束住，没了野蛮的样子。加上面貌整洁，如小书童般的。她也心生喜爱，拿了面饼给他。少年却皱眉不看她，芦笑笑怕张嫂骂他，连忙拉了他跑走。两个孩子来到后院的书屋里。书屋里层层叠叠的全是竹简和帛锦装订的书册，约有几千上万卷之多。芦笑笑打开一卷《周礼》，教少年识字背诵。两人在书屋里学习了两个多时辰。芦笑笑突然跑出去，不久拿着两块糕饼回来。她自己咬住一块，另一块给少年。少年闻了闻，不肯吃，低头翻看一本厚厚的帛册。芦笑笑说：“你也爱看《山海图鉴》呀。”

当下，她和他一起看，告诉他各种动植物的名字。少年这才知道曾和自己朝夕相伴的那两只野兽叫熊。他快速地翻看，终于在一页间发现那小怪兽的形象。他瞪着文字介绍，说：“飞……飞……”芦笑笑告诉他：“是飞虎。你有见过它吗？”

少年的脑海里出现了那小怪兽扬爪掀开大熊头骨的画面。他低声说：“它是飞虎，飞虎。”

他突然跑出书屋去。芦笑笑起身去追，却见他去池塘边撒尿。芦笑笑回来，转眼间却看见少年已经跑到墙角边抓住了一只鸡，送到嘴边。那鸡吓得咕咕直叫，双翅急扇。芦笑笑连忙跑出，叫：“你不能吃它，那是给爷爷吃的。”

少年闷闷不乐，放开了鸡。芦笑笑拉他进书屋，说：“你好好看书，我给你做饭去。”

她跑去厨房。张嫂正在洗衣服，她看见芦笑笑进来，就抬起她那重重包裹的手臂，表示疼痛洗不动衣服了。芦笑笑站到木凳子上，拿起饭铲子在锅里翻炒。张嫂没好气地问：“你们又作什么妖儿呢？”

芦笑笑说：“我给他做好吃的呢。”

芦笑笑把一盘子热气腾腾的饭菜捧到少年面前。少年皱眉躲闪。芦笑笑自己吃了一口，美美的样子给他看，让他也吃。少年用手扇除饭菜的热气。芦笑笑说：“你不喜欢吃热的呀。”

她嘟嘴向饭菜吹凉气。少年也去吹。芦笑笑怕吹太凉了不好吃，她待热气稍减就挟给他吃。少年吃了一口，再一口，很快把一大盘饭菜都吃光了。傍晚，两人听见张嫂来喊吃饭。芦笑笑大声回话说：“你们吃吧，我们不饿。”

张嫂哼了一声，说：“老爷一会儿吃完饭让你背书呢，你不多吃点，小心挨打都没力气哭。”

芦笑笑可爱的小脸上顿时布满阴霾，她对少年说：“你现在开始不要和我说话，我要背书了。”

这时，程三在门口招呼少年出去。他抱起少年，有些伤感地说：“你挺俊哪，一点也不黑了。走，我们吃饭去。”

少年扭头看向芦笑笑，只见她坐在书屋里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在偏房里，饭桌上摆着馍馍和菜汤。程三打开一个包袱递给少年，里面全是干果。他说：“你在山里呆习惯了，一定喜欢吃这些东西吧。”

少年抚摸那些干果，把包袱抱在怀里，口中却说：“我，不饿。”

程三微笑说：“你是想给笑笑吃吧？”

他咬了一口馍馍，却咽不下去。他含含糊糊地说：“孩子，我想了半天也没给你想个好名字。一会儿还是请老爷给你起个名字吧。老爷留下你以后，你就是张家的奴隶了。你的干果要给小姐吃，她不吃，你才能吃。她要什么，你都得给她。不能坏了规矩，知道吗？老爷让你去书屋，你才可以去。老爷不让去，就是说死也不能去，知道吗？”

福顺心生伤感，轻轻地说：“这个孩子，还是一个人活在山林里更快乐吧。以后，他说不定会恨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