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楼，西街林立建筑里独树一帜的存在，原先是祁国开国皇后驻足眺望在前线奋战的夫君而闻名，故事无限凄美，皇后却没能等来夫君……

哎——你要说开国皇帝战死沙场，人死了怎么开国登基？

错了，开国皇后只有一名，开国皇帝，在祁国史记里清清楚楚记载的两位。

始皇与秦王。

始皇起事前家底并不富裕，无小妾，养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宝贵着，毕竟到了开国登基的关键时刻，太子与皇帝老子，两人可不能都折在战场上。

所幸，秦王善谋，利用南封宋王的两江流域，拖垮了对手，空出闲来后.....弑父。

没听错，便是把除了泰山祭天外其他祭祀都完成了，天底下最合法的帝皇杀了。

父与子的关系比酒肉朋友还难以预料。

秦王弑父后，东京坐镇的太子必然有动静啊，什么动静呢？

被其亲生母亲召到后宫，闷死在棉被里。

天下人也懵了，天子家里怪事一环套一环，叫人分不清谁是幕后主使。

待秦王攻进东京，扫平了太子残党，大家突然明白了，母子关系比酒肉朋友要多变，可以是亲生母亲，也可以是夜里侍奉的爱妾。

到底是两江宋王在泰山祭天登基时递了折子，没人知晓里边写了什么。

“秦王——当时已经登基了，该称呼官人了，官人命人从青州寻来万名丐帮子弟，将同行的太后也就是亲生母亲丢进了乞丐军里，日日夜夜都能听到哀嚎，官人回东京走了三个月，他老人家是不急的，到了地还要考察民情，太后则不一样了，被乞丐屈辱的模样从青州到东京，路上谁都能见着，要是想参与，也没兵卒拦着，甚至有兵卒脱了甲胄混进乞丐里……

棋说了个不太好的故事，她本意是想让玉高看青楼两眼，这可是开国皇后兼太后待过，眺望夫君出征的地，至于哪一个夫君就不得而知了。

这也曾是书生寻情的必经之地……

棋认为后边的故事更重要，太后皇后被奸淫不算什么，有开国帝王就有灭国皇后，被胜利者临幸并赏赐给手下，说书人能有五套不重样的模板。

但皇帝活着，有权有势，让自己的母亲兼妻子（单单两个熟悉的名头被赋予同一人就奇怪极了）被乞丐侮辱，怎么看怎么奇怪，原本代表爱情的广寒楼被青楼所占，更给故事留下戏剧性收尾。

“棋儿，带玉公子上来吧。”

阁楼上传来慵懒的声响，广寒楼留客不留人，玉要是付钱点姑娘，没人会觉得不对，可玉就是过不去心底的情障，要堂堂正正住在广寒楼。

这可就难了，不是客人，便要当主人，棋得请示楼顶的婆婆。

好在，广寒宫和玉之间，联系众多，就连婆婆，昔日将玉当小辈教导过几句，恩情还未过期。

“婆婆。”

玉走上楼梯，到拐角还未真正上楼时，唤了一声，看来恩情已然过期，是自己想得太好了。

阁楼不知什么被触动，咔嚓咔嚓响了几声。

“走近些，老婆子眼睛不好使了。”

听到玉继续上楼的脚步声，止在门前，又唤了声：“婆婆。”

“……..”

房里没有答复，阁楼十分寂静，棋很无聊，无聊到想再找酒肆屠狗耍一耍了。

“玉！你再不往里走就别想留在广寒楼了！”

棋讨厌玉不徐不疾的性子，她犹记得十二岁时，只比自己大两岁的玉站在广寒楼门外，他亲自将心爱之人送还给了妓女，是的，背负母亲之名的妓女。妓女也不负众望，将十二岁的女儿卖给妓院，替自己赎了身子。

一切，玉都如现在一样，立于门口，只看只想，就是不动。

人不动，那颗如玉石一般的心，也没动。

事发后，棋选择了除玉之外的所有人，爱我的不可得，得我的不爱我，便是报复。

今夜上楼前，酉时。

现在？

刚刚打更分明喊的是亥时！

该死，谁能在一扇门前立三个时辰，该死的性子，非要等到婆婆生气要吃人才肯主动些吗！！！

楼上传来轻微的叹息，吱呀——门页摩擦声传下，接着又是一声。

玉走进屋子，其实正常人进广寒楼顶楼都不会关门。

婆婆瞎眼许久了，房里从不点灯，关了门，可就和婆婆一样成了瞎眼。

“婆婆。”

玉只走了两步，他能感觉到再往前走半步要踩上婆婆的肚皮了。

“玉啊？伢子长大了，也有孝心了，晓得婆婆没几天可活，还晓得来见糟老婆子。”

“婆婆越老越健康呢，广寒楼更是养人的地，婆婆活个百岁千岁没问题的。”

玉很少奉承人，很少，少里面便包括每次上广寒楼顶。

婆婆喜欢这座楼，不夸楼，没人能下楼，天下第一也不能，这是妓院的规矩，再好的侠客也不能欺负妓女，这是江湖的规矩。

“玉确实长大了，小嘴变甜了，会哄姑娘们开心了。婆婆今儿高兴，便应下你的婚事，你也老大不小了，棋儿更是广寒宫出名的俊俏娃子。”

玉干干净净地朝前一拜，他可不敢有小心思，只能把心底不干净的心思都抛弃了，“玉谢过婆婆了，只是棋没有想过离开广寒楼。”

“哦？丫头不愿离开？那就是你也想来广寒楼当娼妓？不然来婆婆这做什么呢？瞎眼老婆子可做不了什么了，什么也做不了了。”

“城隍庙被火焚了，短时间没地住了。”

“烧了？烧了好啊，烧了好，我早说过城隍庙不能久住，瞧瞧，城隍老爷自个都难保。玉啊，你该往远处看呀，瞧瞧两江，走走观澜阁，见见大漠戈壁，何苦自困于东京嘞。”

婆婆的眼睛应该顶到了阁楼瓦檐，虽不知道具体位置，但睁眼，便让整个阁楼顶开了条缝，露出外边火龙走后清澈的星空。

只有点点星光，月亮则是婆婆睁开的左眼，只有眼白。

“玉还有事没做成。”

玉很少上广寒楼，甚至还不愿意来阁楼，若不是棋住在花魁街，他连城西都不愿意涉足。

“哦？”

玉没有解答婆婆的疑惑，他能从容将所有经历倾诉给棋，情情爱爱催生倾诉，但他不想其他人知道鬼怪、知晓神魔，知道自己留在东京的目的。

“随你去了。”

婆婆没等到答案，有些生气，微微抬起手臂，举到半空又怕了‘天下第一’的名头，缓缓放下，终没有其他动作，“叫棋儿归来后去厨房做饭，不要怠慢了客人。”

客人而已？玉没法子改变称呼。

客人在谁家都是尊贵的象征，在妓院就不一样了，要赶你走谁还管你是客人，妓女都卖皮卖肉了，还管客人？客人和钱袋子是绑在一起的。

客人，更是青楼最不在意的存在。

玉苦涩一笑，结局他早就料到。

告别楼主后，玉下楼没见到棋。

依棋的性子，这回是真生气了，去外边找男人报复自己也很常见。

........

东京是座奇异的城池，昨日，火龙吞城，死了有百万民众，偌大的城池十之八九葬身火海。

按理来说该是天子出门祭祀，慰百姓万千亡魂。

不出所料，一切如常，皇帝在炼丹，丞相？死了，上一代丞相死在玉手里，这一代也死在玉手里，不奇怪吧？还有翰林院今岁刚录取的进士千人，也死了，死哪了？

听说是夜闯龙城，在天子后宫奸淫侮辱皇帝的妻女，当然，东窗事发时皇帝在龙脉修仙，听闻后宫事发也没差人去平乱，就允了祁国今年进士侮辱自己的妻女。

到了第二天，进士们自个儿玩疯了，千人，精尽人亡，惨死龙城，至于官人后宫，没一人伤亡，便是被辱清白的皇后娘娘都没上吊寻死。

宫里宫外，都叫人奇怪。

“东京府尹派发户籍，三日内能到京的，无论出身，此后都享有京城户籍，可免试当官、不用考取功名便能入翰林院，月派银钱五两！”

玉昨夜没睡好，今早也不能顺理成章补觉，这儿不是城隍庙，不是玉随心所欲的地方。

城里死差不多了吧？

西街青楼连鸡毛都烧没了。

棋说死人是赚钱的路子。

玉不能不信，广寒楼没被火焚，还存留一娼妓，消息只要了一炷香就传遍东京。

无论侥幸活下来的勋贵发泄、还是刚进城领了户银想潇洒的乞丐，东京就剩下一名娼妓了。

天底下较为罕见，东京仅有的，勋爵们与乞丐在一张床上，与同一名妓女寻欢。

天总是这么乱。

玉离开广寒楼，实质上东京没有什么悲伤流转，死的人全家全族一个不剩，没人哭诉；勋贵老爷更不心疼只会讨钱的刁民，死人的哭泣还不如府尹派钱博来的喝彩声大。

“今儿赶早？”

“是要赶早，今儿不少人来京，酒肆风声也传出去许久，该有生意来了。”

屠狗大咧咧躺在破裂的酒缸里，棋当时没看全，火药点燃时，屠狗还没来及护住整个酒肆，有个大缸被火浪冲碎，屠狗昨夜喝了一宿也没喝完，在酒变味成为臭水前，他便用来泡澡，“酒池肉林不过尔尔，还没我一杀狗的痛快。”

玉坐在酒肆前，没接话，便是看啊看啊，好不容易从灰烬里瞧出城隍庙的事物，“城隍庙什么都没剩下。”

“嗯，城隍老爷连自个都护不住，可见神仙也就如此。”

屠狗又喝酒又泡酒，早就醉醺醺，也没顾忌，他还觉得自个儿在城隍庙隔壁做生意晦气嘞，“要我说，做甚么仙人，留个庙宇在凡间，上了天还想要凡人跪拜，不痛快，咱们修行习武是为了什么？为得就是不给人跪拜，成仙了却要别人跪自己，啧啧啧，仙人板板。”

“书。”

“书？哦，你说书啊，是被说书人拿走的书吧。嘿！你别说，小娘皮火一点，潇洒离去，火引子窜得比耗子还快，我一看，哪能让它烧了里边的宝贝，赶紧跑进去抢了本书回来，其他的，便是我再快也救不回来咯，救不回来咯。”

“书很重要”玉很严肃，他要让醉烂了的酒鬼发觉自己的严肃。

“很重要？”

玉再度重复了一遍。

“可它在妓女身上，天底下有比妓女身子还要下贱的东西？”

屠狗说出话让玉脸色煞白，他好像明白了。

明白了京城死伤百万，官人不问亦的罪，要是两人早就通过气就能说清。

明白了为何丞相与翰林院书生会出现在花魁街，当时的自己是去还钱，除了银子便带着一本书。

明白了广寒楼楼主为什么要刨根问底，她分明哪都去不了。

书到了官人手里，玉没法让自己不信。

天下第一是玉，东京第一自然是皇帝，可天下第一也在东京为何不是东京第一？

很明显，玉的城府相比官人，过于渺小，过于肤浅。

百万民众亡魂，后宫三千妻女的清白，为了一本书，一本能掌控天下书生，能继续书写的书。

玉没有动作，知道是回事，反抗又是回事，他明白夜里棋在服侍完所有客人后会递给自己一块玉，一块撰写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御玺。

人间帝王献出最宝贵的东西，换取修道成仙的《天书》。

只不过自己要来御玺有什么用？

当初侠客盗出御玺还不是没能改写律法，御玺只有在官人手里才能号令天下。

玉也没去追回册子，在他手里，记载世人遗忘之物的《天书》随时随地会被用来打草稿，偶尔会被拿去垫高枕头，拿去驱赶蚊虫。

书，在自己手里也不要紧，不在自己手里可不一定了。

除了从头翻能进书中世界外，还能倒过来，从尾翻，里边就有字了，是他人写好的，再不能更改，自己尝试改过，当天晚上天下第一死在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