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光真人称,要试宝,还需一些时间,要做好充足的准备才行。而在这不过一日的“准备时间”里,司徒清住进了整个天神殿最好的院子。她的新房间很大,收拾得一尘不染,房中有一个硕大的屏风,屏风后头,是一个灌满了热水的浴桶。司徒清泡好了澡出来时,一套崭新的衣裳已经摆在了床边。绛紫色的长袍,衣摆并着袖口处,绣着星星点点金丝暗纹,是天神殿的弟子服。司徒清很快换好了衣裳,站到镜前默默看着镜中的自己。色彩浓重的衣裳,似乎称得面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她微微皱了眉头。褚光真人是个极好面子的人,许是觉得收一个灵根残缺的人入门太过丢脸,在天神殿的这些年里,她从不被允许穿天神殿的弟子服。唯一穿过的一次,还是前些日子,随着章云真人一行前去极南之地时,谢宝悦暂借给她的外衫。真正算是穿上了天神殿弟子服,今日还是头一回。从前她不知多少次,看着旁的弟子身上绛紫色的衣袍,心中暗暗艳羡,可真正穿上了,心里头却并没有一丝开怀,只有沉重。她似乎从生下来,就活在旁人对她的“希望”里头,圈禁在旁人画出来的,种种条条框框里,像一头被豢养的小兽。而这无形的枷锁,直至此时,也还是压在她肩头。若说有什么是她自己做出决断的,便是今日这一桩事。想到这里,压在心尖上的涩意,似乎淡了几分。司徒清不再去看镜子里的自己,转身走向桌子,想要找些书册看一会,权当打发无聊的时间。走到桌旁,她没有看到什么书册,却看到了一柄折扇。崭新的折扇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上,瞬间吸引了她的视线。司徒清拿起折扇慢慢展开,这折扇真的很新,展开时纸糊的扇面有些发皱。扇面空白一片,什么图案也没有画。她脑中忆起另一柄折扇,那扇面上,似乎也只是在角落处点缀了几片竹叶,显得宁静素雅,其实与那折扇的主人很不相配。静静看了空白的扇面一会,司徒清心念一动,想着干脆在这扇面上画些图案吧。在桌旁翻了翻,顺利找出笔墨来,寥寥几笔,一副寒梅图跃然纸上。司徒清举起扇面,吹干了上面的墨痕,本想在角落里写上自己的名字,提起笔来却又顿住。在她迟疑的片刻里,蘸饱了墨汁的笔尖处,落下一滴浑圆的墨汁,正正滴在她想要写名字的位置。墨点将将干了,门口便传来敲门声。“司徒姑娘,褚光真人请你前去正殿一叙。”
司徒清合拢折扇,顺手塞进袖中,推开房门,站在门外的,竟是魏兴文。褚光真人也算心思细腻,想来是担心同她接触较多的孙钊会出言劝她,特意换了同她不甚相熟的魏兴文来。魏兴文腼腆,见她出来,先是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复又反应过来这样似乎失了礼仪,便又转回头来,犹豫道:“司徒姑娘,你…”“魏师兄。”
司徒清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打断他道,“褚光真人还在等着,还是快些赶去正殿吧。”
魏兴文点了点头,“司徒姑娘说得是。”
两人行至正殿,殿门外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想必是褚光真人事先支走了孙钊。魏兴文叩响殿门,“褚光真人,司徒姑娘到了。”
厚重的殿门打开,他小小地倒吸了一口气,迅速低下头来。顺着他肩膀的缝隙往里看,殿内两侧已经坐满了人。从衣着上来看,那些人,尽是各大世家之人。司徒清霎时明白过来,褚光真人所说的准备,便是请八大世家的掌门来见证此事。见证天神殿的弟子,乃是大爱无私。司徒清踏入殿门,每一步都迈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地走到大殿中央,弯下腰,恭敬行了一礼,道:“弟子司徒清,见过各位前辈。”
“清儿不必多礼。”
她听见褚光真人故作亲昵的声音自上首传来,“快快请起!”
司徒清缓缓直起身子,眼角余光瞥过褚光真人侧首时,却是一愣。她已经有五年没有见过那个男人,这样说似乎也不大对,其实,即使是年幼,尚生活在司徒府时,她也没有见过他几次。那个坐在褚光真人侧首,皱着眉头,满脸沉痛地盯着她的男人,竟是司徒旭。司徒旭始终盯着她,所以她的目光移向他的一瞬,便被注意到了。他站起身,朝她走过来,大张着双臂,摆出一副要拥抱她的架势。司徒清很不习惯他的亲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低声道:“这不合礼数…爹…”这声爹实在很难叫出口。司徒旭有些尴尬地放下大张的双臂,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半是欣慰半是不舍地道:“清儿,你长大了,从今往后,你就是爹的骄傲了。”
司徒清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幼年时的情景,那时候,她每次去拜见他时,他都高高在上地垂下眼眸,奖赏一般地赏给她一个“嗯”字。然后,便是不耐烦地一挥手,示意她退下。那时候她时时小心翼翼地讨好司徒旭,只盼着他能多同她说上几句话。此时看着和颜悦色的司徒旭,幼年时那点微小的心愿终于实现,她心里头却是毫无波澜。司徒清头一次清清楚楚地意识到,时至今日,她所渴求的,早就不再是司徒旭的怜爱,更不是声名一类虚无缥缈之物。她垂下眼眸,没有搭话。气氛瞬间冷了下来。褚光真人笑呵呵地打着圆场:“诸位,眼下时限将至,事不宜迟,我们还是省了寒暄,先去准备试宝的事宜吧!”
他引着八大世家之人走向殿后,那里,是他准备好的试宝之地。一道足有两米见方的深坑,一眼望下去,坑底漆黑一片,仿佛有什么猛兽隐藏在那黑暗之中,寻找着时机,要窜出来,一口咬断司徒清的脖颈。司徒清呼吸有些不畅,但还是淡然自若地走向坑边。褚光真人一行人远远站着,不再继续往前走,跟在她身后走过来的,只有负责布置好试宝之地的魏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