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制瘴气的方法已经说完了。梅旗真人看向风然然,神色依旧是淡然的。这女子方才当着他的面,以道心立下誓言,称不管用何种办法,历经何种艰难,都会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他人。道心之誓不可违,这也是他犹豫再三,还是将此方法说出的原因。他原本不愿意说,乃是担心对方丧心病狂,届时若强令一群无辜之人上玉雪山,定会血流成河。常言道医者仁心,那样的景象,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的。但是,她已经立下了誓言。那玉雪山巅,足足有成千上万头雪怪守着千瓣雪莲。双拳难敌四手,单凭她一个人,任是再如何厉害,也决计敌不过那么多雪怪。这女子虽擅闯云渺宫,还擒住了他,但他依然隐隐约约觉得,对方生性并不恶。所以,他在道心之誓上多加了一句,然后才将方法说出。为的,自然是让她知难而退。事实上,面前的女子,在听完这办法以后,的确是犹豫了。她脸上没了笑意,垂着眼眸,微微皱眉,神情颇为严肃,似乎在想些什么。梅旗真人趁热打铁道:“上玉雪山绝不是一件易事,我劝你还是知难而退,切莫执迷…”话至一半,眼前女子倏地笑了起来。她抬起头,明亮清澈的眼眸看向他,微笑着道:“前辈有所不知,晚辈是个死脑筋,从来不知退字怎么写。”
女子神色浅浅,看上去像是在玩笑,并不显得执拗。但她的眼眸,却是无比的坚定,仿佛定下来的目标就是一切,达成目标的念头,甚至凌驾于她的性命。梅旗真人怔了片刻,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不需要再浪费口舌了,这样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劝不住的。眼下已经是七月末,距离玉雪山上的秘境所开之日,已经没剩几日时间。玉雪山地处偏僻,光是赶路,大概就要花上整整三日,时间不可谓不紧迫。可是,要防止风二两担忧,更要防止沈清霁起疑,必须先回一趟灵殷山才行。风然然叹了口气,心道仅剩的这几日光景,恐怕全要浪费在路上了。眼下,已经没有时间耽搁在此处。思及此,风然然转身,一撩裙摆,“扑通”一声,正正跪在梅旗真人面前。如果没有梅旗真人,她根本想不到任何办法帮沈清霁。梅旗真人是个极好的人,心软且善良。风然然目光滑过压制在梅旗真人肩头的光点,神色黯淡了片刻。对着这样一个对她有恩的好人,她却只能用这样令人心生不悦的方式来对待,实在有些混蛋。但是她没有办法。她不敢冒险放开他。风然然面对着梅旗真人,郑重其事地行了跪拜礼。“梅旗前辈今日大恩大德,晚辈永生难忘。”
梅旗真人没有说话,他愈发觉得这女子奇怪。明明看着不像个穷凶极恶之徒,行事却如此…不过,他并不打算多问。这世间,大抵每个人行事,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点难言之隐。拜谢过后,风然然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从怀里头摸出一个小瓷瓶,扭扭捏捏朝梅旗真人靠过去。她头一次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说话。梅旗真人看了她手中瓷瓶一眼,眸中露出一丝了然。风然然犹犹豫豫拔开了瓷瓶的盖子,正要将瓶口送到梅旗真人鼻尖底下,忽听他开口问了一句:“是何人?”
没头没尾的问题。风然然茫然片刻,倒也很快反应过来。他是在问,人身化妖后,为瘴气所扰的,是何人。换言之,让她想要豁出性命去救的,是何人。风然然停顿片刻,将瓶口往前递了递,挨到了梅旗真人鼻尖下。她低声道:“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梅旗真人修为毕竟比山门口那倒霉少年高一些,吸入这烈性迷药,他没有立刻晕过去。也许是迷药实在太烈,让他神志略有些不清醒。他突然就很想多问风然然那么一句: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能让你连生死都置之度外?可这话终究还是没问出来。梅旗真人合上双目,原本端端正正直着的身子,往一旁轻轻歪了一下,在迷药的作用下,失去了意识。风然然抬手撤掉了光点,扶着梅旗真人躺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还贴心地掖了掖被角。临走之前,她甚至还腾出一点时间,将地上打碎的香炉碎片打扫了。梅旗真人的地位在云渺宫可谓是极高的。寻常弟子受伤,自是用不到他。而他性情又颇为冷淡,喜爱安静,单独住的一处院子,平日里甚少有人前来。所以,他即使在房中呆上一整天都不出门,也绝不会有人来打扰。不知过了多久,迷药药效渐渐散尽,他终于缓缓张开眼睛。太阳穴有些刺痛,他知道,这是中过迷药的一点副作用。他揉了揉额头,心中还惦念着那名被“借走”了衣裳的小弟子。虽然他并不知道,那倒霉的弟子究竟师承哪位真人,但他还是强撑着站起来,穿好外衫,打算出去瞧一瞧。外头的天色黑了下来,约莫已经到了云渺宫晚读的时间。云渺宫每日晚读之前,都会先点一遍弟子的人数。若是少了一人,想必很容易便能发现。出来行了几步,迷药的药效便散得差不多,太阳穴的疼痛,也跟着减轻了许多。梅旗真人加快了脚步。行了约莫半柱香时间,才终于瞧见了一名路过的弟子。他叫住那弟子,临要开口,又沉吟了一下,才委婉问道:“今日,可有何事发生?”
那弟子很是恭敬,先行了一礼,才迟疑着道:“今日并无什么大事发生,不知梅旗师伯,想问的是何事?”
梅旗真人顿了顿,又问:“可有弟子受伤?”
那弟子想了想,一拍脑门道:“是有的,昱欢师伯门下新收上来的小师弟晕倒在山门口,幸好值守山门的师兄发现及时,将他带了回来,他吃了点药,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梅旗真人道:“可知是何人伤了他?”
“这个弟子不知。”
那弟子挠挠头,又问:“梅旗师伯若想知道,弟子可以帮忙去问一下。”
梅旗真人摇头,“不必了。”
他转身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那女子,并没有说谎,被“借走”了衣裳和通行玉牌的弟子,果真安然无恙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