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这么晚了，咱们还跑出来不太好吧？若是殿下知道……”马车里，弄雪掀开了一角车帘，望了眼窗外。车马粼粼驰行在东市上，夜色如水，大街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来往匆匆的身影。数只鸦鸟扑腾着翅膀，落到了屋檐上，发出几声鸣叫，街道愈发静了。“什么不太好？”

温玉汝觉得自己才是不太好呢，听到弄雪这句话，脑门的青筋都快蹦出来了，“‘殿下’‘殿下’，他是你主子，还是我是你主子！”

“……”弄雪不敢再发言，心想，明明是主子您从一开始就说的，世子脾气不好，咱们敬着远着别招惹。结果成亲后，一会儿贴在一起亲嘴儿看账本，一会儿又吵得跟乌眼鸡似的。温玉汝摔门而去后，便觉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一想到夜里睡下，还得跟这个混蛋同床共枕，简直怕自己半夜醒来又活活憋屈死。不伺候他了！反正她最近正好要忙青囊居的具体事宜，直接去铺子的上房安顿下来，还省得每天来回跑。所以说，还是有个自己的家业更安心，更有底气。前世那几年温玉汝被百般折腾，也只能忍气吞声，不就是因为除了王府无处可去吗？楚兰襟流两滴马尿，裴彦钧的一颗心就歪过去了，爱怎么想随他去吧，反正一年后就分道扬镳，她才不要把精力再耗费到他身上。正在合计着自己其他能用的人手还有哪些，便发现马车停了下来。“怎么了？”

这还有好几里路呢。“娘娘，前面好像有人挡住了路……”车夫迟疑道，“小的过去看看。”

温玉汝将车帘掀起来，隐隐约约看到不远处似乎躺倒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影影绰绰，看不分明。“是个年轻人！受了好重的伤……”车夫心有戚戚然，见温玉汝竟然下了车，连忙低声道，“娘娘，这大晚上的，恐怕是哪里的混混跟人打了架，咱们还是直接绕开吧。”

“等等！”

不知怎么的，她眼皮一跳，生出某种奇异的感觉来，没有听从车夫的建议，凭着感觉又凑近了几步。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高大身形，匍匐在路前，挣扎着支起半断的腿，两只胳膊抵住了身躯，艰难地往某个方向挪动，又在几步后轰然而倒，两条腿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月华初上，那个蓬头垢面的奴隶抬起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望向了朝他走近的纤细身影。……霍丛璋！温玉汝心下凛然，蹲下身子托起他的两肩，声音焦急起来：“你怎么样了？还站得起来吗？”

遍体鳞伤的奴隶咬紧了渗血的牙根，艰难地伸出了皮肉翻烂的手，将一个东西放到了温玉汝掌心。“现在，你买我吗？”

却是那日她塞给他的那个小药瓶。木然地说完这几个字后，他再也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快！车夫搭把手！”

温玉汝粗粗看了一眼，便觉得心惊肉跳。到底是什么人，居然下了这么重的狠手？青囊居内，苏虔刚命令下人打扫好了重新修葺好的铺面，便看到温玉汝一行把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形半扛半拖着进来。“主子！这是……”“将人安置进诊床，弄雪烧热水，苏虔把医药箱拿来。”

温玉汝面色沉凝，脱下了广袖外衣，将诊室上的白色诊袍穿上身，有条不紊地吩咐起来，步子却迅疾如风。众人听令连忙收拾起来，一切都安静而迅速地展开着。温玉汝用剪刀把霍丛璋的衣服剪开，便听到受不了的弄雪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的衣服之下，密密麻麻全是伤口，有用刀子挖的，有木头撞击的淤青，有兽类啃咬的撕裂，不知凡几，新旧掩映，有几处的脓血让衣服和血肉化在了一起，扯也扯不开。温玉汝看惯了不知道多少伤员的伤口，却也难得见到身上这么多百般凌虐的惨状，用清水清洗点污泥脏淤后，先把几个不同的大伤口，分门别类地清理抹药。“针烧一下。”

“羊肠线拿来，过酒。”

“活热散和绷带。”

苏虔年轻时在以前的青囊居工作很久，对于这种药徒的小活还是了解的，不停地把东西递到温玉汝手上。“娘娘……”弄雪见自家主子如此熟练地医治起这个重伤之人，心里十分错愕。主子虽然自小就爱看医书，也常常配药，可竟然也会这种肺腑之伤的缝补？这不是只有几十年诊脉经验的老医才会的吗？莫非她家主子是不世出的天才，生而知之？弄雪没敢打扰她，见她微蹙眉头，手下动作不停，额角却不停地沁出辛苦的汗水，连忙替她擦了擦。温玉汝用板子将他的腿固定好了，又将最后一条绷带撕开，稳稳地系上，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又拿出一张纸快速写下个药方：“虔叔，麻烦你之后几天按照这个房子抓好了药，放入热水里，每天给他药浴一个时辰。”

“是是是。”

苏虔连忙应下。小丫鬟进来，换上了一盏更柔和的铜灯。见忙完的温玉汝疲倦地坐了下来，连忙乖觉地上前给她按捏，不禁道：“娘娘，咱们跟这个人素不相识，就这么把人捡回来了，没问题吗？”

“……”温玉汝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额角，“这个人必须要救，回去后你别多嘴。”

她也不想生事，可霍丛璋伤得也太重了吧？而且那两条腿，若今晚不及时接上，真得就完全断了啊！到底怎么回事？霍丛璋的腿若是断了，以后断然没可能再上阵杀敌？前世也没听说过定远侯有什么腿疾啊？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奴婢当然不会说出去，只是娘娘……人已经救了，咱们、咱们还是回府吧。”

弄雪看着那人的模样，就觉得瘆人，谁知道这个人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才被人打成了这样？主子还非要这么好心。“不成。”

若说原本离府还有赌气的成分在，现下温玉汝的头脑却十分清醒理性，更加觉得自己必须留在这里。霍丛璋的腿，今晚必须每隔一个时辰就查看一次，防止生了炎症，或是发热。这其间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未来定远侯总不能专门骑着特制的桁架，八抬大轿一般指挥手下将士作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