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胎的时候,一心想要个儿子,还听信那些个偏方,用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手段,生产时受了不少罪,连带着温翩也差点没活下来。沈韵儿因此对女儿心里愧疚,也怕她娘胎里得了什么弱症,见天地在温怀济那里哭求,什么好东西都往温翩身上补。那时候沈韵儿还没有露出本来的面目,对她娘恭谨侍奉。她娘怜惜女子生产不易,还劝着温怀济好好养着她们母女。结果宠着宠着,把人的心思也给宠大了。现在想想,真是讽刺至极。“其实温翩小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温玉汝轻叹一声。她大温翩两岁,在迷蒙孩童的记忆最开始,对这个妹妹的第一印象还是个皱巴巴的团子。知道自己要有妹妹了,年幼的她生出了一些新奇的喜悦,被娘抱在怀里,好奇地张望着,疑惑道:“娘,妹妹怎么长得这么丑?”
“傻玉汝,妹妹还小呢!”
娘捏着她的脸笑道,“再过一段时间,她就和我们玉汝一样白嫩嫩胖嘟嘟了。”
果然,不知道过了多久,某一天她被奶娘带着玩球,便看到一个被衣服裹得圆滚滚的物事,从沈姨娘的怀里落了下来,往她的方向直滚过来。“哎呀!大小姐!二小姐!”
没有防备的她傻站在原地,和圆团子滚将在一起,小手扒拉住对方,从衣服里扒出一张傻不拉几的胖脸。团子口齿不清地发出奇怪的音节:“几!几!”
温玉汝歪着脑袋,学着娘捏自己的模样把团子的脸揉了揉:“不对!是姐!姐姐!”
娘说得没错,妹妹的脸果然变得和她一样胖嘟嘟了,好像昨晚吃的蒸糕,不知道咬下去会是什么味道。迷惑的团子被捏得下身不稳,一屁股坐下来,被温玉汝搂进怀里盘将起来,哇哇大哭。结果还没哭几声,又被她手里逗弄自己的小玩意吸引,眉开眼笑起来。那时候的温玉汝还想着,自己从此以后就有个小尾巴了,等她再大一点,就带着她一起去背着娘亲找到的好去处们。可是,后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大抵是因为嫉妒吧。”
裴成蹊淡淡道。温玉汝这才意识到自己把心中所叹说出了声。“温二姑娘小时候大概是见到了太多你和她的不同,外人的态度差别,母亲的地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次你一等,长此以往,自然会生出许多恶意。”
裴成蹊望着她的脸:“嫉妒是蚀骨的毒药,最能移人心性。”
“还是看人,还有父母的教养和家学家风。”
温玉汝却不同意,“岐年在府中的境遇比起温翩小时候艰辛多了,也没见他生出害人的心思。”
温府的乌烟瘴气,本质还是温怀济这个上梁不正,捧高踩低,处事不公导致的。也不怪京城中的许多家族看不上温家。听聂姨娘说,温怀济又有一个美妾怀了孩子,这段时间一心盼着自己的文曲星次子能早日下凡呢,不知道沈韵儿又得摔打掉多少东西。只可惜,他这个日思夜想的次子,恐怕是来不了了。“那你呢?”
裴成蹊眼神温和,“你在府里那些年,应该比温小公子更辛苦吧。”
温玉汝没那个心思跟裴成蹊忆苦思甜,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也还行吧,都过去了。”
弄雪却不愿轻轻揭过:“我们小姐是个内心坚忍的,但京城里,有哪个闺阁中的大小姐,还得为生计发愁,十一二岁就得日日辛劳,伺候草药……”“弄雪。”
温玉汝声音淡淡的,脸色却冷了下来。“奴婢知错了。”
弄雪连忙住了口,不敢再赘言。车厢内一时安静下来,显得有些沉闷。俄而,车外热闹的人声笑声,也纷纷扬扬,顺着车帘飘了进来,一片沸腾。“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温玉汝感受地掀开车帘,刹那间便被流光溢彩迷了眼,入目间车如流水,马如游龙,行人摩肩擦踵而过,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路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盏,做成了千奇百怪,精巧绝伦的形状,整座京城好像都活了过来。弄雪思忖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娘娘,今个儿是乞巧节!”
乞巧节?温玉汝后知后觉,今日正是七月初七。“我随意挑了个沈兄和你我都有空闲的时候,没想到竟然正好是乞巧节。”
裴成蹊用折扇敲了敲手,“今晚这灯会的景致真是不错。”
温玉汝怔然地望着窗外的繁华盛景。从前世到今生,她的每一步都走得那样匆忙又狼狈,从来没有为这个尘世驻足停留过,仿佛一个简陋的草台班子,被推动着,被迫着赶完一场又一场的戏。原来,乞巧节的夜晚,是这个模样的。瞥了一眼温玉汝的神色,裴成蹊作没看见,自然随意道:“好热闹的灯会,玉汝,难得出来跑一趟,不如一起逛一逛?正好我打算给忱哥儿带点小玩意儿;听说还有些新鲜东西,祖母应该会喜欢。”
温玉汝本打算拒绝,但听到最后这句话,便动摇了。太妃娘娘待她那么好,她确实该给她挑点礼物。“夜市常常爱卖一些看似粗陋实则妙趣横生的物见,诸如核桃雕出来的乞巧节的故事,倒入不同的酒液会变色的玉盏,还有陶响球,照着人捏出来的泥偶……”“知柳!停车!”
温玉汝听着有趣,连忙喊住了知柳。她扶着弄雪的手,刚从车上走下来,便觉得身后一道影子覆住了她,接着头上微微一重。一顶幕离将她的头盖住了。温玉汝错愕地转过身,透过幕离轻扬的败纱,隐隐约约看到了他线条流畅的下颔,和唇角的笑意。“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