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一道悦耳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的氛围。

“云霜，吃饭了。”

“好。”

云霜合上电脑，起身去往餐厅。

夏辰栖正端着鱼汤走过来，云霜眼疾手快地拿了个散热垫放在桌子上，夏辰栖稳稳地把碗放下。

青椒炒牛肉，番茄炒蛋，以及雪白的鱼汤。

颜色相互映衬，这一桌可谓色香味俱全。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每道菜都没有葱的身影。

云霜想起来在超市帮夏辰栖拿了葱，于是随口问道：“咦，葱没放吗？”

夏辰栖慢条斯理地摘下防烫手套，看起来有点迷茫：“你不是不爱吃吗？”

云霜“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想到你还记得，委屈你也吃不到了。”

“不委屈。”

夏辰栖摇摇头，“每个人都有忌口和喜好，小事而已。”

云霜笑了笑：“那我开吃了！”

“吃吧，吃完给点意见，我下次改进。”

云霜午饭也没吃，此刻早已饿过了头，但阵阵香味依然唤醒了她沉睡许久的饥饿感。她夹菜迅速，但手里的动作依然有礼有节，看上去反而不急不缓。

不消片刻，云霜就吃饱了。她放下筷子，心满意足道：“我吃饱了，学长，你做饭真好吃。”

夏辰栖并不饿，没动几下筷子，但还是象征性地多吃了几口，只是云霜没发现他吃得尤其慢。

他笑了下，刚想说点什么，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起。他接起来，是林生良严肃的声音：“小夏，三十八床和五十床的数据有缺失，你没上传吗？”

夏辰栖捏了捏眉心，努力在脑海里回想：“我记得我已经全部上传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缺了好几项，我发你邮箱了，你检查一下是不是因为网络没传上去。”

“好的，我检查一下。”

挂了电话后，夏辰栖略微尴尬地说：“那个……”

“你忙去吧！”

云霜抢先回答，“碗交给我就行了，我洗碗还是在行的，放心好了！”

夏辰栖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夏辰栖回到房间打开包，才想起来因为任毅要借用他的电脑查资料，就把电脑留给今晚值夜班的任毅了。

他叹了口气，给任毅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来。

“任毅，我的电脑……”

“喂？夏医生？”

话被打断，那头的小护士自顾自道，“你找任医生有急事吗，刚刚急诊来了个出车祸的伤患，任医生去跟手术了。”

夏辰栖愣了愣，说：“那大概还有多久时间结束？”

“不太清楚，已经做了一个小时了，那名患者好像伤势蛮严重的。”

“好的，我没什么急事。”

夏辰栖叹了口气，还是走到客厅，看见正在把盘子放进橱柜的云霜，开口问道：“云霜，你现在用电脑吗？”

云霜闻声转头，“啊”了一声道：“不用，你要用的话就在客厅里。”

“谢谢，我就用一会儿。”

“没事没事。”

云霜不甚在意地将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我不用，没有密码。”

“好。”

夏辰栖点开锁屏，映入眼帘的是文字密密麻麻的文档，隐约看见“启云医院”“医疗行业”等字眼。

明白过来这是她的计划书，夏辰栖不敢动作，点了缩小键。

没想到，计划书下面的是浏览器的邮箱界面。

夏辰栖无意窥探她的隐私，但“处罚”二字实在过于显眼，他没办法置身事外。

他看向厨房里此刻正费劲擦拭台面的小姑娘，这几周她的努力历历在目。她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实习记者，逐渐变得独立自强，遇到一些不讲道理的病人家属撒泼闹事时她甚至可以独当一面，将对方怼到哑口无言。

要说她抄袭，夏辰栖第一个不信。

他攥着鼠标的手紧了紧，后知后觉今晚云霜时不时的负面情绪从何而来。

夏辰栖无言地重新拉出她的计划书，若无其事般地叫她：“云霜，你打开的几个界面能关掉吗？”

厨房里的身影明显一愣，一边快步赶来一边焦急道：“等等，我来！”

夏辰栖看着她近乎扑过来从他手里抱走电脑，然后一顿操作把页面全部关掉，又端端正正地摆回他面前。

“好了，用吧。”

云霜紧张地看着他，似乎做好了他会张嘴问的准备。

夏辰栖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里蕴含着无论是自身，抑或是云霜都无法察觉的隐忍和心疼。

“好。”

他终究是什么也没问。

她不说，他就不问。

如果她需要一个人来倾倒苦水，他则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做那个情绪垃圾桶。

夏辰栖的文档云盘里存了数据档案，不消片刻就重新上传完毕，电脑合上的时候，云霜也恰好彻底做完卫生。

他诧异地看着近乎翻新的厨房，语气无奈：“这些交给我做就好了，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做这种粗活。”

云霜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我们可是室友，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夏辰栖抿了抿嘴，没接她的话茬，说，“电脑用完了，还是放在客厅里了。”

“好的！”

“那一会儿你先洗澡？洗完了叫我就好。”

“嗯，我好了跟你说。”

夏辰栖回了房间，照例登录《释world》帮任毅刷日常。

自从确认对云霜的心意后，夏辰栖除了自己随便过两个副本和刷日常，很少会上线组队，对于偶尔卿无双的组队邀请也只是以忙碌为借口婉拒。

想着明天也是休息，夏辰栖在等待的时候自己开了一把。

夏辰栖选的是最近新出的一类随机匹配，从新手、入门、熟练、高手、大师五个等级各随机一名玩家组成队伍，副本里有难有易，需要五个人合作，各司其职才能通关。

托卿无双的福，夏辰栖已经成功从新手进阶到入门。

这个模式多数属于解谜探险类，略微烧脑，但尤其适合夏辰栖这类脑子好但操作跟不上的菜鸟。

玩了两个副本后，夏辰栖大致摸清了这类模式的套路，渐渐熟练起来。

“叩叩——”屋外响起云霜的声音，隔着一层门板显得轻轻柔柔，“我洗好了。”

“好。”

夏辰栖微微提高音量回应道，改成隐身状态后放下手机，拿起衣服去洗澡。

等半个小时后他重新恢复在线状态再开一个本时，意外发现匹配到了卿无双。

不出意料，她确实是“大师”那一等级的玩家。

进入游戏界面后，两人的师徒标在人物头顶亮起，聊天区瞬间多出好几排感叹号。

【今日小雨转多云（菜鸟）：卧槽，卿大神！！！我匹配到卿大神了！！！妈妈我出息了！！！】

【土豆最好吃（高手）：天，这个小入门就是卿大神唯一的关门弟子啊！！！】

【考试什么的都去死吧（熟练）：抱紧卿大神的大腿！！求带飞！！】

夏辰栖打开全部麦，恰好听到卿无双在说话：“很有缘啊小弟弟，组不到队但能匹配上。”

成熟的御姐音，伴随着电流声传入耳朵。

夏辰栖趁着第一轮解谜的等待时间，飞速打字。

【举世棋：明天周末，今天有时间玩。】

“好努力啊弟弟，”卿无双顿了顿，似乎看到了聊天框的消息，转而一一回复，“低调了各位，这新模式我也没玩过，大家带飞我！”

聊天框无一例外又是一波彩虹屁。

夏辰栖收起对话框，专心解谜。

一场下来，两人也鲜有交流。

在卿无双的操作和夏辰栖的脑力带领下，不到三十分钟五人就打完了一整个副本。

退出去后，夏辰栖刚准备重新开一把，好友列表弹出一条消息。

【卿无双：陪我打个本吧。】

略微思索后，夏辰栖还是答应。

等游戏界面加载完，见卿无双的角色迟迟没有动静，夏辰栖先打下一句话。

【举世棋：不前进吗？】

过了片刻，屏幕上的小人才动了动。

【卿无双：刚刚有点事，现在回来了。】

夏辰栖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操作着角色前进。

在过随机匹配的副本时，卿无双还算是正常发挥，偶尔的几次失误也没有被人发现。但此刻和夏辰栖双排时，状态渐渐走偏，就连夏辰栖这个菜鸟都发现了不对劲儿。

在卿无双第三次被中级BOSS打得难以反抗时，夏辰栖补完刀后想了想，还是问道：【怎么了？感觉你今天手感不太好？】

屏幕上的青衣女侠把刀收进背包，头顶出现一句话。

【三次生活很不好，有点带情绪了。】

夏辰栖蹙了蹙眉。他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更何况这是在网络上，就更不能多说了。

斟酌了半天，他也只能打下一句：【会好起来的。】

【卿无双：我能开麦跟你聊聊吗？】

夏辰栖一边从抽屉里摸出耳机，一边打字：【随意。】

“弟弟，你是不是高中啊？”

卿无双仍然开着变声器，带着与她口中的话不相匹配的味道，“真羡慕你啊，这个年纪除了读书啥都不用烦恼。”

夏辰栖学着高中生的口吻打字：【读书有什么快乐的。】

“总比姐姐现在实习了之后一堆破事儿好吧！”

耳机里的声音激动起来，“你还不懂社会的险恶啊。”

【工作之后多自由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人际关系要不要处理？班要不要加？而且像姐姐这样，累死累活辛苦大半个月，到头来结果还要被领导泼脏水说成抄袭，一个月白干。”

卿无双顿了顿，似是觉得这么跟一个青少年倒苦水不太好，又欲盖弥彰地补了句，“不过你也别把社会想得太坏，你这个年纪只要管好好读书就够了，也不是每个人都会遇上这样的倒霉事情。”

然而这位“正在读书的青少年”因为她的话蹙起了眉。

大半个月？抄袭？加班？

怎么跟云霜一样？

夏辰栖往房门口扫了一眼，试探地打字：【姐姐是读什么专业的？让我避避雷。】

卿无双发了个挥拳的表情，紧接着说：“学的新闻学，现在在实习当记者。”

夏辰栖彻底愣住了。

脑子里的所有事情仿佛都串联了起来，组成一个难以置信的真相。

云霜也玩《释world》，云霜被问起ID是犹豫的神情，卿无双的IP属地也显示的A市……

卿无双，就是云霜。

夏辰栖的脑子里好像有一根弦被扯断，他仿佛在一瞬间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情？

卿无双见他久久未回复，好奇问：“怎么了？不会正好是你的心仪专业吧？”

夏辰栖平时手术时都相当稳定的手指此刻微微发颤，怎么都打不出一句回复的话来。

青衣女侠仍旧在喋喋不休：“哎呀，要真是你喜欢的，念就完了呗，说不定你就比姐姐幸运，一路顺风顺水呢。”

夏辰栖忍下万千思绪，所有的真心话忍耐了一整晚，透过屏幕的距离终于得以倾吐，浓缩成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山谷内寂静无声，月光透过缝隙，幽幽地照在两人的身上，也映出岩石上斑驳的青苔。衣袂在风中飘扬，偶尔响起滴水声，或是风和衣料摩擦的细微响声。

空旷的环境里，黑衣侠客的头顶冒出一个会话框。

【我相信你。】

原本还在喋喋不休安慰他的卿无双蓦然就消了音，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声音里带着变声器都无法掩盖的颤抖。

“……什么？”

【我说，我相信你不会抄袭。】

“……”

夏辰栖拉开凳子，一边打字一边往门外走去。

【我不知道社会到底有多险恶，但我能感觉到，你是真的很热爱你的职业。所以，如果可以，请你坚持下去，我相信你没有抄袭，也相信努力就有收获，挺过了这次，你的未来一定更加光明。】

之前和任毅合租的时候，夏辰栖时常能听到他大半夜打游戏，或是还在热恋时跟女朋友打视频腻腻歪歪的声音，所以他知道，云霜那间房间的隔音其实一般。

就像此刻，耳机里已经完全没了声音。他点开玩家面板一看，卿无双果然已经关了麦。

他摘下一只耳机，微弱的抽泣声逐渐从对面房间传出来，刺激着他的耳膜。

夏辰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抱着胳膊，悄无声息地靠在墙壁上，安静地听着游戏特效的山谷风声，和女孩释放情绪的哭声。

在这个夜晚，再没有成年人粉饰太平的坚强。

唯有莽莽撞撞的他们，即便目睹黑暗与腐败，也依然怀揣希望与热情，祈祷黎明到来。

年轻的少年，最不缺的就是打不散的冲劲儿了。

哪怕最后依然落得个头破血流的下场，也要去和这个社会碰一碰。

长夜漫漫，夏辰栖始终站在门外，默默地陪着屋内他喜欢的女孩。

他知道，明天早上，她依然和太阳一同升起。

【作者有话说】久等啦久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