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不受控制地飘远了，险些拉不回来。他满脑子都是一个声音，熟悉又陌生。“阿冉，你喜不喜欢？”

故人送他这幅画的时候曾问过他喜不喜欢，那时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医书，连眼皮都没有抬上一抬。医书上的字迹慢慢变成百足的爬虫，在心脏里挠来挠去，却怎么也不往脑子里进。那时，其实他想说喜欢，很喜欢。无论是画，还是人。察觉到思绪逐渐不受自己掌控，魏冉强行收回目光，含笑看着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轻声问：“今日怎的有空出宫了？”

给三哥安置院子的事情是他们兄妹几人的秘密，谁也不能说。商喜眨着晶亮单纯的眸，奶声奶气地回答道：“哥哥他们有事要办，我偷偷跟出来玩。”

看着小姑娘墨夜星子般的眼睛，魏冉不禁有些怀念一个月前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人。“先前之事并非是我失信，宫墙高深，魏某无法传信进去，”他认真地看着她，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原是打算求大公子帮忙的，一来念及与公主的约定不可将此事泄露于人，二来大公子近日因着上安城游行之事实在殚精竭虑，我便也没有烦扰他。”

他的神情很是真挚，并没有因为商喜是个小孩子就敷衍了事。商喜微微失神，原来是这样，自己长住宫里，自然不知道外人进去一趟是多难的事情。小姑娘垂了眸子，长而密的睫毛遮挡住了眼底星星点点的光亮，“我还以为先生不愿意教我……”她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委屈。魏冉整颗心不自觉地跟着软了软，轻声安抚道：“怎么会呢，公主天资聪颖，是难得的好苗子，若能将公主教出一番成就，我自然是很开心的。”

商喜抬眸，恰好撞进了魏冉墨画般的眉眼。他说如果能将她教出一番成就，他自己也是很开心的……那一刻商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一个月以来商喜缠着几个哥哥听了许多关于魏冉的传闻——行医世家，天资聪颖，八岁凭着救活了东儡国主一事声名鹊起，二十年来四处游历，救死扶伤，从鬼门关里抢下来的人不计其数，是天下医者心中的神佛再世。也正是因着神医的名号，即便是东儡举国覆灭，却也独独留下了魏冉一人无人敢动。能得到这样神仙般的人物一句夸奖，那可真是商喜最近听到的最令人开心的事情了。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并非借口，商晚将桌案上几本包裹完整的医书给了她。“这些书通俗些，是入门之法，自屠州回来我便早早准备好送给公主，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今日倒是正好。”

商喜将书接过来，沉甸甸的手感令她格外满足，便仰脸问道：“还要都记下来让先生提问吗？”

魏冉轻笑，她竟还记得先前自己考验她记性的事情。虽然考察天赋是行医之人的必修课业，可要说当时没有半点令她知难而退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也多亏了那一试探，倒是试出来了个好苗子。魏冉淡淡道：“书中所说的内容都记在心里便好，公主的天赋，我就不必再考察了。”

论起这孩子的天赋，魏冉暗道只怕自己都有些望尘莫及。见商喜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页看起来，遇见不认识的生字还会下意识咬着手指头，魏冉情不自禁地眼底覆笑。她真的很讨人喜欢。“明日医馆开张，往后我便一直住在这里了，公主若有事寻我，派人来这里就好。”

商喜的眸子亮了亮，满怀期待地捧着医书盯着面前的男人看，试探着开口问：“那……我是不是要改口叫师父了？”

“师父……”魏冉视线微微一闪，继而眉眼含笑，语气和缓得宛如春日暖风，“不过我倒是更喜欢公主先前给的那个称呼。”

商喜愣了愣。更喜欢先前的称呼？思及在屠州城自己开玩笑叫出来的字眼，商喜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唤了一声：“叔叔？”

魏冉满眼温和，笑着点了点头。从他这会儿的神色中依稀可以分辨得出，他似乎真的很喜欢自己这样称呼他。魏冉歪了歪头轻声道：“公主不希望旁人看出端倪吧？”

言下之意，叫他师父或许会让人察觉出二人之间教学的关系。商喜闻言了然，小脸有些皱，像是还在纠结什么，“叫叔叔也行，只是我总觉得你好年轻，不该这样叫。”

魏冉笑着抬手抚着她的发髻，目光越发柔软了。“公主真会说话，难怪王上与几位公子这样疼你。”

每当说起宸王与他的这几个儿子时，魏冉总会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故人。如果那人还活着的话，如今这孩子的确也该唤自己一声叔叔。定下称呼之后，魏冉按着给她那几本医书的顺序教了一些基础的医理知识，商喜听得津津有味，一一记在心里。要说起她为何会对这些药物感兴趣，倒还多亏了自己修炼时的兔身，因着需要躲避天敌四处寻觅吃食的缘故，从前的那只小兔子对一般草药格外敏感。到如今成了凡人，这个天性竟也跟着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