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途中,商喜忽然想起躲闪飞箭之时他那细微的轻颤。“你的伤不要紧吧?”
好像每回他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弄得满身伤。一剑归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笑,有种让人心定的情绪顺着男人明亮的眼眸流淌进了她心里。“没射中,擦破了点皮,没什么大碍。”
知道她心急如焚,一剑归不敢耽搁,提起一口气一停不停地往雁门关的方向奔去。“你说四哥有危险,是什么危险?”
商喜心口一紧,小手抓紧了他的衣襟,“是大哥要派人杀他吗?”
一剑归没说话,但也没否认。很多时候就连他这个冷血无情的杀手都会觉得,商朝实在是太心狠了。手足骨肉,多年相伴,他居然能毫不留情地说杀就杀。商喜没等来他的回答,自顾自小声嘀咕着猜测了起来,“四哥的骁骑营实力超凡,绝非寻常杀手能破阵……”除非是同样训练有素的边陲精兵。商喜想到这一点的时候顿时一阵后怕,不敢再往下多猜测半分。她今夜看到了大哥和三哥在宫里,却唯独没有见到二哥的身影,难道说……一剑归抿了抿唇,沉声道:“怎么不往下说了……”直觉告诉他,她已经猜到了。商喜顿了顿,忽然转过头去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是我二哥吗?”
奉命围剿四哥的人,会是二哥吗……她忽然想到不久之前二哥和四哥对峙的那一日,四哥对他说,早晚会有那一天的。只是她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察觉到小女人失魂落魄的模样,一剑归忙解释道:“商晚的确奉了你大哥的命令前往雁门关围剿骁骑营,但是他没想下狠手,否则就不会让我前去接应了。”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商晚跟他们这个大哥不同,他更重情义,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商晚先前亲自给他带话,说他没办法违抗大哥的命令,只能请求外援趁乱将商肆带走,保住性命。听他这样说,商喜稍稍放了心。如果二哥也像大哥一样不顾手足之情一意孤行,那她或许再也不敢回忆从前的日子了。一剑归一边赶路,一边给她解释着商晚与他商量好的安排。“商晚说他在雁门关三面环山处布下几重关卡,另一面却是活路,只要我们提前拦下骁骑营,引着他们往那处走便安全了。”
商喜点点头,却又深吸了一口气,“那大哥那边怎么办?二哥该如何跟大哥交代?”
如果被大哥发现二哥骗了他,也会像对付她和四哥那样对付二哥吗。应该不会吧……他们两人是一母同胞,是在这全天下最亲的人,大哥不会伤害二哥的。一剑归神色淡淡的,冷声道:“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
他愿意帮商晚这个忙只不过是因为不想看她难过,仅此而已。两人趁着夜色一刻不停地赶至雁门关,果然察觉到三面隐隐有埋伏的痕迹,商喜料想应是二哥为了做戏给大哥看故意搞大的阵仗。这会儿埋伏的兵马未动,想来他们赶到得还算及时,四哥和他的骁骑营还没来到。一剑归伏在她耳侧轻声道:“我们去前路堵住他们。”
商喜点点头。她知道一剑归为何要带着自己来这里,若是四哥看不到信任的人,光是一剑归独自来此肯定会惹得他怀疑。拒不配合事小,惊动大哥可就难办了。只见一剑归抱着她足尖一点,无声无息地从守卫松懈地带越了过去。两人找了个隐蔽又视野开阔的小山沟藏了起来,等着商肆抵达。“商肆这一路遇到的伏兵应该不少,这才耽误到现在,我看他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你先靠着我睡会儿吧。”
商喜摇摇头,“我睡不着。”
亲眼目睹了大殿上的场景之后,她这会儿一闭眼都是刺目的猩红,怎么还有心思睡觉呢。一剑归定定地看着少女失神的侧脸,心里却是格外的感同身受。“阿耶当年死的时候,我亲眼所见,他的头颅被挂在城楼之上示众,接受万民唾骂……”男人顿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还有我大哥,明知前方是陷阱却无法忤逆王命,也是我眼睁睁看着他被歼灭的……”商喜转过头来看他,心里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他在试图用他自己的痛苦,分担她心中的难过。察觉到商喜复杂的视线,一剑归忽然伸了长臂将人揽进了自己怀里,用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都会过去的。”
商喜一边记挂着宫里的爹爹,一边担忧着前路危险的二哥,忽然有些不舍得推开这片刻的温存。男人的怀抱温暖,胸腔中的跳动沉稳又克制,让人心安。商喜放松了身子,更深地往他怀里依赖了进去。“那种时候,你在想什么?”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倾诉自己内心的痛苦,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绝望,窒息,还有愤恨,他们死后很多年,我都是靠着仇恨支撑自己活下去的。”
绝望,窒息,愤恨。“那我该恨谁呢,”商喜苦笑,无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襟,声音轻得像是一阵叹息,“我要靠什么活下去……”都是骨肉,都是至亲。恨谁不恨谁呢……今日不管任何一方胜了,注定都是踩着另一方的鲜血和尸骨上位,她又怎么能没事人似的跟他们如从前那般相处。就在这时,一剑归微沉的嗓音自耳畔响起。“我能成为你活下去的理由吗?哪怕只有很少的一点。”
商喜身子一僵。尽管没有抬头,可她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满怀期待的视线。沉默了片刻之后,商喜从他的怀里直起身子,不自然地别开了目光。“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些。”
一剑归目光真挚,毫不躲闪地盯着她的脸,“没关系,我可以等,只要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