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好，银月洒下毛茸茸的清冷月光，撩动着夜空下每一个悸动的心灵。喝了一点小酒，小白的公寓里音乐暧昧的拉着婉转的曲调。白锦月刮去了胡茬，认认真真修剪了指甲，但小麦还是跑回了学校寝室。像一个机灵的小兔子，小麦笑着欢呼着溜出门，还回身对他说道，“白老师再见，祝你好梦哦！”

这让这只狡猾的白狐狸也无计可施。微醺的白锦月窝在沙发里，还在回想刚刚女孩伏在自己胸前的温柔，倦意袭来，真希望是个甜美的梦。朦朦胧胧之间，嘈杂声渐起，仿佛有白光亮起在眼前，四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睁开眼睛，他又看见自己如同一个旅人，下一刻竟置身在苍茫的旷野之上，身边是飘动的白幡，散乱的纸钱漫天飞舞，哭声一片。“白月恒先生，这已经是第二十六个了，染病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身边的老者垂着泪，用手帕捂住口鼻。面前的草席已经入土，一锹一锹的土被填了进去。白月恒看过死者的遗体，他有着自己的判断。死者大多是上吐下泻，以至于身体疯狂脱水，眼窝塌陷，肌肉抽搐，脸上因为毛细血管破裂而呈现出恐怖的青绿色。之后患者会陷入高烧和严重昏迷，最快的甚至挺不过一日。“利神父怎么说？他的化验是什么结果？”

白月恒问身边的赵雁南。赵雁南戴着口罩，面色严峻说道，“利神父说需要光学显微镜，教会学堂现有的仪器检不了。”

“从患者症状上判断是虎列拉，但我需要他发现致病菌来确诊。”

白月恒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啊，虎列拉啊，太吓人了，这怎么办……”听到那个恐怖的名字，周围的人大声议论起来，纷纷向后闪避。赵雁南说道，“利神父也怀疑是虎疫，如果是虎疫，那患者的遗体就不能不经过处理就土葬，这样病菌会污染地下水的，加剧疫情传播。”

白月恒环顾四周，能够土葬深埋的已经算是好的了，很多患者的遗体被匆匆丢弃在乱葬岗和荒草堆里，空中散发着阵阵腐臭；有的奄奄一息的病人没有办法救治，只能裹上一床被子丢在野地里等死。匆匆浅埋的遗骸或被老鼠啃食殆尽，或被饥饿的野狗挖出暴露在外，用一句人间炼狱来形容也不足为过。从郊外回来的白月恒行色匆匆，马不停蹄去见端镇教会学堂的神父托马斯·利安德。端镇的教会学堂最早建于甲午事变之后，由英国人传教士所建，伴随着英国人在当地夺取矿权、路权的势力扩张而不断扩大，最早只是个教堂，如今已经是颇具规模的学校和医院，其中的西式女子学院更是让当地的士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也间接为闭塞的小镇带来了活跃的思想和开放的氛围。两层楼的学堂内一派忙碌，大大小小的行李正被装上汽车，几个西洋面孔的男女正在做检查和登记。“这是要？”

白月恒满头大汗，顾不上喘口气问道。托马斯·利安德无奈的摇摇头，做出夸张的肢体表情，用中文说道，“白，你来的正好。从种种迹象表明，这就是一场严重的虎列拉疫情，看看死的那些人，还有那些感染者，目前的局势已经失控。我不认为你们能够有办法去对抗这种烈性的传染病，端镇会变成地狱的。所以我们现在要撤离了。”

“好吧。我知道这是你们的自由，但是你们现在这样离开会把疫情扩散开的。”

白月恒说道。“我们的人都做了体检，也会进行消毒，这你可以放心。离开这儿吧，越远越好，你们是控制不住疫情的。”

利神父说道。“我哪儿也不去，能救人就要继续救下去，”白月恒说道，“我恳请你们走后，把教会学堂可以给我们用作临时的时疫医院收治患者和隔离，我需要你的授权。”

“好的，这没有问题，白，你要记住，在一个落后的国家里，天灾会被放大。单靠个体的力量是无法对抗瘟疫的。”

利神父最后说道，“这里还有一些剩余的抗生素和消毒剂，孩子祝你好运，愿上帝与你同在。”

是啊，单靠个体的力量无法对抗瘟疫，这提醒了白月恒，他要再去见一次卢正昂。“什么，你要去见卢正昂？”

小麦吃惊的看着面前的白月恒，“他这几年把你抓了放，放了抓，你还自己送上门去？”

“我这不好好的嘛，他每次抓了我，最后不都得把我放回来。”

白月恒笑着说，他理解小麦的关心。尤其是他和小麦关系越走越近之后，卢正昂肉眼可见的暴跳如雷，越来越喜怒无常，隔三差五的找借口请他去“喝茶”。“那我跟你一起去。”

小麦说道。“他那个醋坛子看见你和我一起去，还不当场把我枪毙了。”

“他敢！我烧了他的卢公馆！”

“好啦好啦，我的大小姐，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再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

白月恒取出一个箱子，里边是几个培养皿，“这是利神父采集病人的排泄物和呕吐物样本，需要送到新州医院去做化验。”

“嗯，交给我吧。”

白月恒隔着口罩吻着赵雁南的额头，“你自己小心，做好防护。”

正午时分，六月的阳光发挥着它最大的威力，酷热笼罩着军营。军人们都戴起了口罩，鬓间的汗珠清晰可见。白月恒观察了下，看来军队的防护要比外边的平民好得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样严密的防护表明军营里一定也发生了感染。卢正昂已经在军营里住了一个多星期了，到现在每当他闭起眼睛休息，还能想起那天他违抗父亲卢永祥的军令拒不撤离时的情形。父亲要带着家眷去北平暂避，他却不愿丢弃部下独自离开。家里几个兄弟都在背地里说他想出风头，想夺兵权，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做的是什么。他想真正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他想要做的是救人，救自己的部下，救外边的百姓，救下端镇。“师座，白月恒来了，想见您。”

副官进来说道“就说我没空，不见。”

一想到那个令他头疼不已的白月恒他就生气，那个总是找麻烦，还在赵雁南身边阴魂不散的男人，早晚要收拾掉。“额，白先生说是关于虎疫的事儿，还说带了赵小姐的话给你。”

副官补充说道。“他……来就……带什么话……我和雁南用得着他带话儿，行了行了让他进来吧……”卢正昂不耐烦的挥挥手，还认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装。“你最好有什么正经事儿，我可没时间和你耗费。”

卢正昂正襟危坐在桌边，说道。“端镇的虎疫有愈演愈烈之势，不加以控制的话，整个镇子乃至新州都难以幸免。”

白月恒开门见山。见白月恒神色凝重，不像是戏谑，卢正昂从桌上拿起一份报告，甩给白月恒，“看看吧，希望你有本事能看出点什么来。”

这是一份关于端镇疫情的报告，上面记录着第一例感染者的情况，传播路径以及目前最新的感染人数、死亡人数，可谓十分详实。白月恒看着这些数字，那都是外边倒毙在路边和荒野的一个个生命，不到一周已经发现感染者300多例，仅仅昨天一天便增加了近百例，“三起在一日之内，即行死亡，其他病势严重”。照此预测，约每周增加一倍，这发展太快了。“真看不出来，这是你写的。”

白月恒对这个纨绔子弟有些刮目相看了。“开玩笑，我可是正经法兰西军事学院毕业的，专门学过生化战的好吧。”

卢正昂一撇嘴，心想你一个穷教书的，有什么见识。“嗯，不论古今中外，对抗瘟疫无非是两手抓，一是防疫，一是隔离。”

白月恒说道。“哦。”

听了这话，卢正昂意识到这个白先生似乎是真有东西的。于是，认真的说道，“第一例病患是在火车站发现的，陇海线从徐州去西安的，在端镇就发病不行了，从发病到死亡不到三天时间。”

“嗯，病程和症状都符合虎列拉的特征。”

白月恒说道。中国12个省大旱，死亡数十万人，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时局多舛，这片土地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当时地方上就进行了隔离处置，但是端镇是新州的铁路枢纽，扩散很快，等重视时已经晚了。现在我们已经封锁了铁路沿线，实行交通管制。”

“目前虽然没有检验，但看情况端镇的供水系统已经被污染了。疫情通过河水、井水扩散，传播极快。”

白月恒说道。“这还用看嘛，那些愚民把死尸丢弃荒野，能不污染水源地嘛。”

卢正昂满脸鄙夷。“正是因为现在普通百姓无知，才需要我们去做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没做，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倒是做了什么？”

卢正昂看这个夸夸其谈的臭教书先生就来气。“只在军营里控制住还远远不够，我们现在需要建立起一套系统的防疫举措，这需要你的军队和强制力。”

白月恒站起来，走到卢正昂面前，认认真真的说道。“好，那我请教白先生怎么做，只要你说得对，我卢正昂一定全力支持。但如果都是些漂亮话，空谈大论，对不起，你也别耽误我的时间，我还得请你进去喝茶。”

白月恒笑笑，“既然敢来见你，自然是有备而来，且听我细细道来。”

一番细说，听得卢正昂的眼睛越瞪越大，心中的震惊也在越发加深，“来人，给白先生看茶。”

暑热还在屋内盘旋，穿堂而过的热风没有丝毫作用，可那蒸腾而起的茶香是否预示着又将开启一段新的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