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必须要忍! 绝不能露出破绽,绝不能让延庭的身世曝光! 张夫人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反复在心底提醒自己。 所以,当她听到马车上传来延庭稚嫩的哭声时,明明心痛的要命,却还是强行忍着不去看,也不能管。 赵嬷嬷更不敢说什么,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会坏了主子的大事。 这对主仆都没有跳出来拦阻或是训斥,冯忠良又真是个老实头,何甜甜的一番话,直接将他说住了。 再说了,一直以来,男主外女主内。 儿女的教养,基本都是做母亲的在负责。 冯忠良自己本身就老实,他还知道,他没读过什么书,不懂那些道理。 而“顾秀娘”呢,读书人家的女儿,知书达理,且懂得教养孩子。 把冯延庭交给“顾秀娘”,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最最要紧的,何甜甜也没有虐待冯延庭啊,她只是让他知道一些尊卑、规矩,让他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他们家本身就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侯府没事儿的时候,冯忠良还能当个“冯大爷”。 可现在侯府要被问罪,冯家的靠山倒了。 冯忠良再想想过去一样富贵、风光,肯定不现实。 更不用说,这次为了帮忙打点,冯忠良听了亲娘的吩咐,把他这几年在西南的经营全都卖掉了。 一路上,上万两的家产已经花了三分之一。 但,身上剩下的几千两银子也不能乱花啊,毕竟前往京城的行程还有一多半儿呢。 钱校尉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不给他塞足了银子,张夫人他们就会受苦。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到了京城就万事大吉了吗? 错! 赵嬷嬷早就提醒了冯忠良,抵达京城后,平南侯的罪名一旦落实,侯府就可能会被夺爵抄家。 家眷们会被流放、发卖。 但不管是什么情况,银子都是重中之重。 大周朝允许赎买,只要没有被判处死刑,徒刑、监禁等等都可以花钱减免。 赵嬷嬷跟冯忠良说过:“太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都有娘家,他们现在不敢管,主要是怕受到牵连。”
“侯府的罪名落实了,只要不是杀头,那几家姻亲反倒敢出来帮忙了。”
“侯府的其他人他们或许不会管,但自家的小姐,以及外孙、外孙女什么的,总要管一管!”
如果不管,不说骨肉亲情了,就是众人的吐沫星子也能把他们淹死! 唯一有麻烦的,约莫就是张夫人了。 张夫人也有娘家,但,张家跟侯府牵扯得太深了。 张夫人的一个兄长就在西南军中任职。 一旦侯府出事了,整个张家估计也要有麻烦。 到那时,张家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去救张夫人?! 所以,最后赎买张夫人母女的人,除了冯忠良这个忠仆的儿子,估计也没有别人了! “这些银子,可不敢乱花,京城才是大头呢!”
赵嬷嬷知道自己儿子愚钝,但胜在听话,她没有半点隐瞒,将随后可能发生的事儿全都说了出来,并做了相应的安排。 冯忠良只需按照亲娘的计划行事即可。 赵嬷嬷却忽略了一点,冯忠良再老实,他也不是真正的傻子。 做了几年的生意,冯忠良也会一些简单的算数。 “唉,到了京城后,再把夫人、阿娘他们赎买出来,咱手里这点钱也所剩不多了。”
冯忠良这般偷偷跟何甜甜叹息。 另外,在京城还要买房置地,再找个营生,否则,这一大家子住在哪儿?吃什么?喝什么?! 冯忠良这一路上,可不只是赶马车、前后打点,他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都在盘算。 算了一路,也愁了一路。 唉,钱越花越少,而未来花钱的地方还很多。 他们这些人,将来该怎么办啊。 冯忠良为未来发愁,他不确定抵达京城后,他们还要面对什么困难。 但有一点,冯忠良非常肯定,那就是,他们家估计很难像过去一样富贵了。 可能他们连寻常老百姓都不如,毕竟普通的百姓还有自己的房子。 而他们呢? 既然是寻常百姓,那么家里的孩子就不能太娇惯。 所以,看到何甜甜给冯延庭立规矩,冯忠良从最开始的不适应、不忍心,慢慢的,竟也觉得非常正确。 “……教养儿女本来就是你这个做母亲的责任,你既觉得这样合适,那就这样办吧!”
冯忠良虽然看着儿子哭闹的样子有些不忍心,但也觉得,妻子没有做错。 冯延庭:…… 扯着嗓子哭了半天,阿娘还是冷着一张脸。 阿爹倒是帮忙说情,却被阿娘几句话就怼了回来。 还有夫人和阿婆,她们仿佛都没有听到自己的哭声,看都不看他一眼。 哭着哭着,冯延庭自己就哭不下去了。 何甜甜见火候差不多了,抬手递给冯延庭一块帕子,“知道自己错了吗?以后还胡乱闹脾气吗?”
冯延庭哭得一抽一抽的,小脸通红,两只跟张夫人非常相似的眼睛里储满了泪水。 他委屈的瘪瘪嘴,心里虽然还有不平,但阿娘的开口,到底给了他台阶。 “嗯!阿娘,我错了,我、我以后再也不乱哭乱闹了!”
胖胖的小手拿着帕子,胡乱在自己脸上擦着。 冯延庭第一次感受到,母亲竟是这般威严。 他幼小的心灵中,也第一次有了一个概念:不是所有事都能用哭闹解决,父母长辈对自己也不是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的纵容!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魏元娘这个大小姐,确实比自己尊贵! 魏元娘:…… 看到冯延庭委屈的抹眼泪,她竟莫名的觉得爽快。 身上的黑气,似乎都变淡了许多。 何甜甜敏锐的察觉到魏元娘情绪的变化,微微勾了勾唇。 “知道错就好!”
何甜甜还是继续管教冯延庭,她没有忘了引发这场哭闹的缘由。 “延庭,肚子还饿吗?阿娘给你拿窝头!”
冯延庭原本并不饿,他就是听魏元娘提到了桂花糕,而又眼见自己的亲娘对魏元娘更好,一时嫉妒,这才开口要求。 不过,哭闹了一场,冯延庭还真有点饿了。 听到亲娘问他,他赶忙点点小脑袋,可怜兮兮的说了句,“饿!”
何甜甜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干净的帕子,帕子里包着两个掺了杂粮的窝头。 因为是早上刚刚在蒸笼里热过的,现在虽然没有那么烫了,却还保有余温。 关键是没有那么硬。 何甜甜伸手掰了一块递给冯延庭。 冯延庭虽然不太适应这种简陋的吃食,在人在饥饿的时候,就变得没有那么挑剔了。 小口小口吃着,口感虽然不如细粮好,却也有一股独特的香气。 而且吧,跟侯府家眷在驿站吃的那些黑窝头,强太多了。 冯延庭这边咬着窝头,赶路的人群中,几个侯府的少爷、小姐,便呱呱的拼命咽口水。 这两天,冯忠良没有太多打点,侯府家眷吃的还是标配的黑窝头、烂菜粥。 这样的伙食,大人都吃不惯,更不用说那些年幼、娇贵的孩子们了。 他们勉强吃了两口,险些拉破嗓子,便哭着不愿再吃。 这会儿上了路,又累又饿,忽然闻到食物的香味儿,他们就再也忍不住了。 冯延庭虽然年幼,却聪慧、敏锐,察觉到那几位少爷小姐垂涎的模样,有些失落的心情顿时飞扬起来。 人嘛,都是在对比中得到慰藉。 他虽然比不上大小姐,但跟侯府的其他少爷、小姐比起来,他还是很幸福的,对吧! 冯延庭在好几道炽烈的目光中,心情愉悦的将一块窝头都吃完。 看他吃得香甜,魏元娘也有些饿了。 不过,还不等她开口,何甜甜就先温柔的问了句,“大小姐,要不,您吃块桂花糕垫垫?”
魏元娘:……这种被人无微不至关照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忽然之间,她都有种错觉,她就是“顾秀娘”的唯一啊。 微微颔首,魏元娘声音欢快的应了一声:“嗯!”
何甜甜没有耽搁,拿帕子擦了手,然后从点心匣子里取出一块桂花糕,小心翼翼的喂给魏元娘。 桂花糕确实不太新鲜了,约莫是做了两三天的样子。 但那种香甜、软糯,却还是让魏元娘食指大动。 冯延庭吃完窝头,转过头来,看到的就是魏元娘将两块桂花糕全部吃下的画面。 呃,好扎心啊! 刚刚飘到半空中的心,瞬间又被跌落深渊。 阿娘偏心! 阿娘不爱我了! 这样的想法占据了冯延庭的心。 然而,年幼的他哪里知道现实的残忍与人心的险恶啊。 紧接着,更扎心的来了—— 马车晃动,木质的车轱辘压在黄泥土地上发出骨碌骨碌的声响。 这般赶路着实枯燥乏味。 之前魏元娘跟着大部队步行的时候,只顾着忍受饥饿、日晒和疲累了,根本没有心思关注其他。 当不必忍饥挨饿、不用风吹日晒,也无需步行劳累的时候,魏元娘就感觉到了无聊。 而脸上的伤口,似乎也因为过于清闲而开始隐隐作痛。 “嘶!”
魏元娘禁不住发出细微的呻、吟。 “大小姐,您的伤口又疼了?”
何甜甜几乎是在魏元娘发出声响的下一秒,就关切的出声询问。 “……疼!”
魏元娘感受到这种浓浓的关怀与怜惜,心下委屈,忍不住带着哭腔回了一句。 “大小姐受苦了,这样吧,我给大小姐讲个故事吧。”
何甜甜爱惜的看着魏元娘。 她也不是全都在做戏,而是真的同情这个可怜的孩子。 才四五岁啊,就受了这么重的伤。 而这种外伤最是折磨人,只能慢慢的熬着,等待伤口愈合、结痂。 其实,何甜甜已经偷偷帮魏元娘按摩一些穴位,用来缓解疼痛。 否则魏元娘会更疼、更痛苦。 “好啊!”
魏元娘到底是小孩子,对什么都好奇。 而且她虽然是侯府千金,但规矩甚多,乳母、丫鬟伺候得尽心尽职,但要说给她讲故事、哄她开心什么的,却几乎没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魏元娘就是非常渴望能够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听着一个温柔的声音,给她讲故事,哄她入睡。 仿佛,在梦中,她曾经看到过类似的画面。 只可惜,画面中那个被温柔相待、幸福快乐的孩子,并不是她! 那人是谁? 画面忽然又变得很模糊,魏元娘根本就看不清。 但她心底就是有这样的渴求。 何甜甜将魏元娘抱好,然后开始给她讲故事。 何甜甜没有讲后世的童话或是绘本,而是将历史上、本朝中的一些名人轶事,编成了童趣小段子,缓缓讲给魏元娘听。 寓教于乐,用小故事来讲明一些道理,别说从未听过床前故事的魏元娘了,就是曾经被顾秀娘悉心教导的冯延庭也听了进去。 “阿娘,再讲一遍!”
何甜甜讲完一个小段子,正要继续。 冯延庭却意犹未尽,他一时忘了刚才母亲的冷脸,竟又像过去一般随意提要求。 何甜甜没有理他,而是看向魏元娘,“大小姐,您还想听一遍,还是听我继续往下讲?”
魏元娘的心仿佛被泡在了温泉里,熨帖又舒适。 她转动眼珠子,故意扫了眼一脸小霸王模样的冯延庭,故意说道,“往下讲!”
何甜甜应了一声,“好!”
当然,她也没有彻底忽略冯延庭,柔声解释了一句,“延庭,一切以大小姐的意愿为先!”
冯延庭:…… 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何甜甜! 阿娘,你可是我亲娘啊。 就算大小姐是恩主家的女儿,可、可咱们冯家已经脱离了奴籍,你、你怎么还这般卑微、恭敬?! 瘪了瘪嘴,冯延庭下意识的就想扯开嗓子哭嚎。 何甜甜见状,顿时冷下脸来。 她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冷冷的看着冯延庭。 冯延庭顿时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僵住了。 小嘴儿还保持着大张的姿势,眼底却闪过一抹畏惧。 很好,他已经想起刚才自己哭闹,母亲却没有哄他,更没有退让的事儿。 哭闹,解决不了问题,阿娘对他也不再是千依百顺、万般包容。 阿娘现在只对魏家大小姐好! 呜呜呜,不要啊,我不要成为没娘疼的小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