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炻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自己成了其他人，在草原上呆站许久。头顶的太阳变成了月亮，又由月亮变成了太阳。身边的草地铺上了厚厚白雪，又由白雪变回绿意葱葱。不知自己在这站了多长时间，时间在这里变得无足轻重，也不知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忽然，有人在身后放了一箭。他只听到箭矢割裂空气的声音，然后自己的身体便四分五裂，掉到了大地的怀抱。

在永夜来临前，他见到了那个拿弓的人。没能将对方的脸看清，只是对那月亮一样的笑容感到熟悉，还有莫名的心痛。

他从虚幻中醒来，眼皮是如此沉重，仿佛多年都没有睁开眼睛。

从打开的缝中依稀见得几个人的身影，一而再地鼓起勇气，终于将沉重的双眼揭开了。

打小就陪伴着自己的几个幽灵，正围在自己上方津津有味地观看，而自己就像一只四仰八叉、横放在手术台上的试验青蛙。

“你醒啦。”

银发矮个女露出一排黄牙，表情质朴地说道。

不过在他看来，这幅面目就像恶鬼一样猥琐。

他默不作声，淡定地把眼睛闭了回去。

上方的几个鬼魂在讲话：“怎么又睡着了？”

“是不是爷的美让他窒息了？”

“额……我想应该是别的原因。”

“要不给他来个电击治疗。”

“怎么电哦，你我现在都没有实体。”

“不如爷给他做个人工呼吸吧。”

“都说了没有实体咯。”

“先试试吧。”

甄炻猛地挺起身：“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哟，起来了”银发女：“都说了要跟你做朋友咯……对吧，宝子~~”

“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不要害我！”

他发着抖。

银发女收起了笑脸，十分严肃地说：“这么多年在一起，你竟然还觉得我们会害你吗？”

“……是的。”

“不许这么想！”

她攥紧了拳头：“可恶啊！受不了你这么多年一直是这副呆瓜模样了！快跟爷做朋友然后把身体交给我！”

原本待在角落一声不吭的红发男直接跳了过来：“滚！这身体是老子的！只有老子用过而且最适合！”

胆小女脸红:“天呐……这句话好那个哦……”

高个苍白男:“哦豁！本王有信心用好躯壳，各位小人物还是退下吧。”

几个幽灵又吵了起来。顿时房间变得像菜市场一样，吵得不可开交。

甄炻呆呆看着，看他们吵得龇牙咧嘴、毫无形象可言，忽然就不觉得他们可怕了。

“额……”他问：“为什么你们都是吵架，不打起来？”

众人都一脸黑，感情自己堂堂异界的大佬，竟然成了人家看戏的笑柄。

甄炻好像领会到什么，但没有说出来。而是悠闲往沙发上一坐：“所以你们要解释一下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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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钰山在混沌里漂流了不知多少年，那颗发着“呼啦呼啦”声音的白矮星是离他最近的星体。不久前它还是一颗红得滴血的恒星，和他的红头发、红色眼睛，是一个颜色。

他好像是这方圆几百光年唯一的生命体了，可是他又像一颗没有生机的石头。不知又过了多久，等他终于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又漂到了最开始的地方。那个被自己亲手毁掉的拉普拉斯。

眼前的拉普拉斯已经是一颗黑红的铁球，发着“嘶啦嘶啦”的波动。他并不后悔招致这一切，但不知为何生出伤感。也许是在孤独和无依无靠中流浪太久，迫切地想听到不规律的波动。

就是这个时候，那个声音出现了。声音的主人叫做禺伯：“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了呢，如果有机会，你愿意去其他世界看看吗？”

褚钰山并没有第一时间理会这声音，因为觉得对方不怀好意。在过了几十年后，才回应声音的主人：“让我去吧。”

于是他交了“船费”，把自己所有一切，身体、力量，通通交予对方。

他早已失去一切，不会出现比现在更悲惨的境地了。

他在禺伯的带领下，来到了虚空之中，在这里他见到了自己要转生过去的身体——是一个男人，没有任何长处也没有任何权势的凡人。

“身体的主人叫甄炻”禺伯笑道：“没有多少认识他的人，也没有家庭背景，怎么样，很适合转生吧。”

于是褚钰山在孤独的虚空里，开始吸收这个男人的记忆。见到他从无忧无虑的小小婴儿，长成了一个满眼沧桑的青年，神奇的是，甄炻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存在。短短一个时辰就将对方的二十几年尽收眼底。在甄炻于血之鬼神前倒下时，他知道，转生的时刻到来了。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却看到了其他人的身影。

“你是谁？！”

“你是谁？！”

是一个银发的矮个女人，除此外还有另外四人，很快他就发现，彼此都是为了转生而来。可转生的身体仅有一个，怎能容纳如此多人？

因此他们开始争吵起来，但很快又意识到，他们的转生已经失败了。他们对这具身体已经没有主动权了。六人只能卡在现实与虚构的夹缝，作为灵体存在下去。

禺伯！胆敢欺骗我！褚钰山这才想起找人算账，然而那哄骗他到这里的奸人早就逃之夭夭，此时只有怨天天不应，怨地地不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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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现在，从几人口中得到了答案，甄炻恍然大悟：“所以说，你们都是被一个叫禺伯的人骗到这里，而且还转生失败了吗？”

“是的啦。”

原来如此。

从小时起就能见到几人的残像，原来是转生造成的么？

我的身体，在我不知道的阴暗角落，竟然成为了交易品么？

甄炻眼神微微停顿，很快就领悟关键点：“我刚刚还听说，你们没有实体对吧？所以说你们其实并不能对我做什么，对吧？”

“是的啦”蒙古袍小男孩满意地点了点头，但马上捂住了嘴：糟糕！被看出来啦。

众人都有点慌了，这时甄炻又补了一刀：“要是能直接夺舍我身体，我现在早就应该变成你们其中一个了。可是，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所以你们做什么，都是要看我的脸色的，对不对？”

完蛋！被他发现了！众人汗流不止：“不是啦，我们真的只是想跟你做朋友而已。”

甄炻：“从刚刚开始，有件事我就特别在意，你们头上那个长条是什么。不过我从那上面写的‘音量’大概能猜测出，是能消去声音的东西吧。”

什么？？灵体们这才见到他所说的长条，每个人头顶都有一个，而在长条的末端确确实实写着“音量”两个字。为什么刚才说了这么久话都没有发现的？

“我想，应该是这孩子的杰作吧”甄炻看了眼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里的小黄球，黄球朝几个灵体很贱地吐了吐舌头。甄炻：“如果我拖动这个音量条，会发生什么事呢？？”

银发女顿时杀人冷峻脸：“你敢？”

甄炻把她的音量条拉至最低，果不其然她的声音就消失了。

“？？？”

银发女脸都黑了。

“啊？？”

其他人甚至都来不及惊慌失措，音量条就被甄炻一拖到底，变成了无声电影里上蹿下跳的小丑。

然而甄炻还不满足，转头问小黄球：“还有没有，就是能够调节可见度的东西？”

几个哑巴：“？？？”

不知小黄球做了什么，甄炻回过头就见到每个人身上多了个“可见度”的条条了，他二话不说，伸手就往那些长条弄去。

有人明显怂了，拼命挤眼泪恳求他别这么做，或者滴眼药水做楚楚可怜状，但他不予理会。随着可见度一拖到底，灵体们身影一个个消失在眼前。只有银发女手指几乎都要戳到他脸上，那口型分明在说：去死去死不得好死。

甄炻把最后的长条拉掉，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下房间里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晚风拂过，窗帘大大地往外飘，新旧空气不断置换。

“呼！”

他伸了个懒腰：“这下清净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