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芙跟在她的身后,走进里屋,见床上正躺着一名小女孩。里屋里光线暗淡,唯一的一缕阳光从破烂不堪的窗棱中洒在床上,照射在小女孩的脸庞,将她的一只瞳孔染上了金黄色,另一只瞳孔却呈现出血红色。这一抹血色极为眼熟——那是修罗的特征。卫青芙立即猜出,这名躺在床上,面容苍白而精致的小女孩,恐怕正是曾经的白幽。卫青芙依稀记得沙鼠曾说,白幽是出生在凡尘界的,在凡尘界流浪了一百多年才被先王带回了修罗界。如今的幻境是白幽年幼的记忆?彼时的白幽看上去还是七八岁的模样,正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双颊透着一抹不正常的病红,身上盖着的被子到处都是缝缝补补的补丁,显然过得极为拮据。那婆婆上前怜爱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浊黄的眼中露出一抹忧心之色,“囡囡还烧着呢。”
白幽正陷入高烧之中,连眼眶都是微红的,闻言声音微弱地开口,“我又想那个了……”她说话间,嘴唇内洁白尖利的獠牙一闪而过,与怪兽并无分别。然而那婆婆毫无惧色,似乎早已习惯了白幽的这副模样,心疼地摸着白幽滚烫的脸颊,“囡囡又想咬人了?”
白幽露出羞赧之色,微微往被子里缩了缩,而后轻轻点了点头。老婆婆抬手掀起自己的袖口,露出一条干枯苍老的手臂,手臂上到处是陈年旧伤,全是密密麻麻的咬痕,这些伤痕看上去已有几十年之久。卫青芙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此时见状微微皱起眉头。白幽眼中露出渴望之色,见婆婆将手臂伸到自己唇边,犹豫了不过半秒,便张开洁白的满口獠牙,轻轻地咬了下去。鲜血缓缓从咬痕边缘渗透而出,老婆婆任由白幽咬住自己的手臂,一声不吭,双眼爱怜宠溺地望着白幽,直到白幽松开口之后,才压低声音开口,“不咬啦?”
白幽舔了舔沾了血的嘴角,摇了摇头。老婆婆摸了摸白幽的头,语气亲昵道,“小时候还使劲儿咬着婆婆不放呢,如今大了,囡囡懂事了。”
白幽眼中露出一丝不自在的羞涩,眨着那双暗红色的妖异瞳孔望着老婆婆。“囡囡睡吧,等烧退了就好了。”
那婆婆轻声说着,从一旁拿过一个布娃娃放在白幽的枕边,那布娃娃与卫青芙不久前见过的一模一样,只是如今看上去刚缝好不久,正是簇新的模样。白幽见状眼中露出一抹欣喜,只是眉间依旧萦着一缕愁绪与病态,搂着那只布娃娃闭上了双眼。老婆婆守在白幽的身边,直到她睡着后,才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出里间,从厨房找了点儿草木灰潦草地涂抹在手腕上止住血。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孩童的吵闹声,伴随着院子里东西被摔打的动静。“老怪物!小怪物!两个村里的大怪物!快些死了吧!!”
“放火咯!把怪物的屋子烧咯!!”
“呸呸呸!!赶紧死了吧!!不许在这里住下去了!!”
婆婆脸上露出仓皇之色,步履蹒跚地弓着背往外奔去,刚走出门口,迎面便被扔来一只簸箕,是方才放在门槛上的那个,里面零碎的一点豆子洒落一地。院里三个孩子正满地乱窜,摔摔打打,其中一个孩子手中握着一支火折子,正点着一枚枯叶到处乱扔,口中大喊着要放火。老婆婆顿时又急又气,迈着颤巍巍的双腿朝那几个孩子奔去,然而毕竟不如孩子灵活,被那三个孩子戏耍得在院中到处奔顾,其中一个孩子猛然从后面用力推了婆婆一下,登时将婆婆推得撞在院中的磨盘旁,身子如秋风落叶般缓缓往下滑落去。那三个孩子见闹出了事,彼此一望,登时要往外跑。此时旁观的卫青芙忽然感觉到一股力量在院中弥漫而起,那三个孩子原本要跑出院子的,却突然被一股大力狠狠拦住,往后摔坐在院中,脸上立即露出恐惧之色。卫青芙见状,眉头紧皱,猛然开口,“卫梨!!”
周围的景象没有变化,那三个孩子互相恐惧地面面相觑,挣扎着爬起来又要往外跑。卫青芙再度开口喊道,“卫梨!!别出手!!”
话音落下,原本寻常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双暗紫色的重瞳,正是卫梨的双眼,此时卫梨正仿佛神灵一般在天空中注视着这一幕,眼中露出气愤而又困惑的神色。下一秒,从卫青芙的脑海里直接响起了卫梨的声音:“姐姐……他们太坏了!我想替婆婆报仇!”
“别轻举妄动!”
卫青芙心中警铃大作,她警惕地开口,“这是你的血脉变异能力吗?这里是幻境,还是过去?”
卫梨静了静,而后再度开口,“我不知道……”她低低地道,“我只是摸了一下那个布娃娃,那上面有娘亲的气息,然后一睁眼我就在这里了……”卫梨说着,声音似乎满是困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这儿好像到处都是我,我在每一个地方。”
卫青芙紧皱眉头,声音严肃地道,“你别动任何东西!别改变任何事情!明白吗?”
“别动,别出声,让它慢慢消失。”
卫梨似乎不明白卫青芙为何这么慎重,但她向来听卫青芙的话,天空中的那双巨大的重瞳眨了眨,而后再度消失不见。院中的那三个孩子此时再度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院子。卫青芙站在旁边,等了许久,才见那婆婆动了动身子,吃力地撑着地面站起来,而后弓着腰走到门边,将散落的豆子一颗颗捡回簸箕中。屋内的白幽睡的很熟,并未察觉到院中发生的一切。幻境中的时间很快流逝,不过眨眼间便是数日后,白幽的烧退了,她从里屋出来时,已恢复了凡人孩童的模样,双眸漆黑而幽深,獠牙收了回去,宛如再普通不过的孩子。她欣喜地朝老婆婆扑了过去,婆婆亦笑着搂着她的身子,而后脸上的笑容凝固住,身子往后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