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卡尔片科”,就是她问出来的。对于加利西亚—沃利尼亚一带的波兰人来说,他们曾经对苏联人充满了仇恨,那是在苏联刚刚与德国将波兰瓜分之后,而在被德国人占领的几年时间里,他们对苏联人的仇恨反倒没有那么深重了,取而代之的,是德国人以及乌克兰人——是的,他们不是仅仅仇视乌克兰民族主义者,而是仇视所有的乌克兰人,毕竟面对种族性的屠杀,要想让被屠杀的一方保持理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对于博班斯基他们这些人来说,卡尔片科以及他所指挥的乌克兰反抗军,无疑是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的直接敌人,他们彼此间所沉淀的仇恨太深远了,根本已经无法化解。这份仇恨究竟有多深?看看博班斯基的表现就行了,他是听到卡尔片科的名字,就已经恨得牙根疼了。“是的,卡尔片科,”维克托点点头,目光转到安妮塔中尉的脸上,同时,语气平静的重复道,“德米特里•卡尔片科,那个双手沾满了无辜者鲜血的刽子手。”
语气顿了顿,他微微侧过身,看向远方绵延不知多么辽阔的沼泽丛林地带,嘴里接着说道:“这条毒蛇对加利西亚—沃利尼亚地区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威胁。”
梅尔库洛夫知机的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沓折叠起来的文件,抬手递到博班斯基面前,说道:“看看这份文件吧,少校同志,然后你就会明白我们的决心了。”
博班斯基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伸手将文件接了过来。文件上是关于最近两年里,卡尔片科及其所属部队在包括沃伦、利沃夫、卢布林等地所制造的各种屠杀惨案,而在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不久前所发生的拉瓦罗斯卡亚惨案。“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少校同志,”维克托重新转过身,等到博班斯基将文件看完了,才说道,“在过去将近两年多的时间里,你们第27步兵师与卡尔片科的部队频繁交手,如果说谁最了解这个刽子手,那么肯定就是你们了,所以,这就是我写报告申请将你调过来的原因。”
博班斯基又看了一眼手上的文件,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犹豫。在西乌克兰地区的民族矛盾问题上,联盟过去的态度一直都很模糊,而对于西乌克兰地区的苏联边防军来说,他们在对待波兰民族主义者的时候,强硬程度要远远超过对待乌克兰民族主义者。在对德战争爆发之前,甚至是在苏军挺进波兰之前,西乌克兰地区边防军、工农民警的主要对手,就是波兰人的游击队、破坏分子,因为在那个时候,乌克兰民族主义分子主要是在波兰境内活动的。就是在那些年里,边防军系统与波兰人之间的对立情绪就很高,因而,在乌克兰人与波兰人的矛盾中,边防军往往会偏向前者,从这一点上说,乌克兰反抗军在西乌克兰地区的凶焰之所以如此高,也不是没有其它原因的。博班斯基此时的犹豫,就是他还搞不清联盟在这个问题上的真正立场。“少校同志,”维克托当然能揣摩到这位波兰少校同志的心思,他笑了笑,说道,“在剿灭卡尔片科的问题上,你不用有任何疑虑,这不仅仅是我们国家安全人民委员部和内务人民委员部当下最主要的任务,也是莫斯科最主要的任务,在这一点上,至少短期内不会有任何变化。少校同志,你只是在最近今天才加入人民军的,所以,对联盟的政治风向了解不多,如果你还有顾虑的话,最近几天可以多看看联盟的报纸,相信你是能够从报纸的相关报道上得到足够信心的。”
博班斯基虽然不是苏联人,而是个波兰人,但他长期与联盟打交道,自然知道联盟的媒体上反复宣传的东西,就是当前的政治主题,维克托给他的建议就是多看报纸。“不不不,维克托•维克托罗维奇将军同志,我并没有什么顾虑,”面对维克托的建议,博班斯基急忙解释道,他可不能让维克托对自己产生这样的印象。“拉伦同志,以后我就这么称呼你吧,”维克托打断他的话,笑着说道,“当然,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维克托。”
伸手在博班斯基的肩膀上拍了拍,又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维克托笑道:“我们不仅仅是同志的关系,也是同事的关系,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将是长期的同事。”
“同事?”
博班斯基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先谈谈你对卡尔片科的看法吧,”维克托没有替他解释,而是将话题引到主题,说道,“至于别的事情,稍后我会和详谈的。”
“好的,维克托将……啊,维克托,”博班斯基点点头,说道,“对于卡尔片科这个人,我和他打交道的时间已经有将近两年了,我所指挥的部队,与他所指挥的那些人,至少交火过几十次了,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从没亲眼见过这个人。”
说到这儿,他偏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安妮塔中尉,说道:“倒是安妮塔中尉曾经亲眼见过了那个吸血恶魔,不过那也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哦?”
维克托好奇的扭过头,看了一眼安妮塔中尉。之前,尽管与对方打过招呼了,但他还真没怎么关注这个年轻的中尉,直到此刻,他才多看了对方一会儿,也是直到这一刻,他才赫然发现,这位脑后卷着一个褐色圆发髻的年轻女人,竟然有着一种很是吸引人的魅力。“对于安妮塔来说,那并不是一段多么好的回忆,所以,我就不向你多做介绍了,”博班斯基说道。“没关系,”安妮塔中尉倒是不怎么介意,她抬手拢了一下垂在鬓角的一缕头发,说道,“已经过去足够久了,我自己都差不多快要忘记了。”
维克托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移动,目光中带着几分好奇。“我是39年12月加入拉伦的队伍的,”安妮塔中尉舔了舔嘴唇,自己主动说道,“而在此之前,我也只是斯梅汀村的一个普通村民,和我父亲一样,是个猎人。”
说到这儿,她停下来,伸手摸了摸口袋,随后掏出一个小纸包。“斯梅汀村只是个小地方,在卢克郡的托斯安聂克镇,正好处在托斯安聂克镇与苏尔克镇的交汇处,”安妮塔中尉低着头,将那个沾了点污痕的纸包拆开,显现出裹在其中的几根卷烟。卷烟是手工卷制的,给人一种粗制滥造的感觉,很显然,这位安妮塔中尉并不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士。“那年11月,联盟的军队进入了卢克郡,当时到处都有传言,说苏联人都是魔鬼,主要他们出现的地方,就会有无数人被杀,波兰人是他们首要清除的对象。”
她从小纸包里取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结果,香烟保存的不好,在中段折断了,她只能将烟卷重新放回纸包里,试图找一支好点的出来。维克托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一包烟,递到这位中尉的面前,同时在脑子里浏览着地图。所谓的“卢克郡”是旧有的称呼,就在沃伦州的边境地区。看到维克托递过来的香烟,安妮塔中尉眼睛一亮,她随手将纸包折起来,重新揣回口袋里,这才从维克托手里将香烟接过来,给自己点上一支,接着说道:“当时,我正在忙着订婚的事情,未婚夫……算啦,不提他了,我已经忘记他的名字了,总之,为了避祸,我们一家人离开了斯梅汀村,逃到了罗扎西镇。”
维克托还等着这女人将香烟还回来,自己也来上一支呢,可没想到的是,对方在点燃一支香烟之后,竟然直接将整包烟都揣进了口袋。看着她心安理得的将香烟揣进兜里,维克托愣了一下,随即哑然一笑,倒是没有说什么。“当时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安妮塔中尉喷出一口烟雾,猩红的舌尖从性感的小嘴里探出来,轻轻抵住上唇,“唾”的吐掉一抹烟丝,接着说道,“不过,就是在抵达那个村子的第一天夜里,卡尔片科就带着人出现了。他告诉我们,说他们那些人来自于波兰难民援助委员会,让我们所有人都跟着他们走,去另一个村子里安顿。”
“他们表现得非常热情,还有那个村子里的人为他们作证,所以,没有人心存疑虑,”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安妮塔中尉说道,“我们带着多日的疲劳和对安定生活的向往,连夜跟着他们离开了村子,赶往那个名叫帕鲍斯基奥斯特罗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