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办公室内,维克托站在宽敞明净的落地窗前,手里捏着一支香烟,深沉的目光透过玻璃窗,俯瞰着楼下的位置,在那里,年老的库西宁正弯着腰钻进一辆伏尔加轿车——老头的确不能在列宁格勒久留,他必须尽快赶到赫尔辛基去。一如维克托此前所揣测的那样,此次库西宁前往芬兰,正是受了中央主席团五人领导小组的委托,他需要向芬兰的巴锡基维政府转达联盟的一份担忧,一份有关芬兰在苏美之间站位的担忧,说白了,就是莫斯科不满意巴锡基维政府在私下里同美国北欧特使阿芙拉·沃伦的频繁接触,因此,安排库西宁去兴师问罪的。库西宁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伏尔加车内,片刻后,车子发动起来,就在大楼前的广场上转了个圈,缓缓开走了。直到伏尔加轿车消失在视线之外,维克托才吸了口烟,不紧不慢的转过身,缓步走到不远处那张宽大的办公桌旁边。之前,库西宁所转交的那封信,此时就安静的躺在办公桌上,信中所涉及到的内容,维克托已经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不仅如此,他也记住了库西宁在有关库普里亚诺夫问题上所给出的意见。列宁格勒派正在走向分裂,这是库普里亚诺夫在信中所谈到的一个问题,结合自己过去一段时间的亲身体会,维克托非常清楚,库普里亚诺夫的说法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如今的列宁格勒派的确正处在分裂的边缘,或者更进一步说,自从日丹诺夫同志突然病逝之后,列宁格勒派内部的分裂问题,就已经迅速凸显了出来。其实,列宁格勒派也可以看作是全联盟政治局势的一个缩影,从思想立场上看,列宁格勒派的政治主张是相对开放和激进的,这主要是因为列宁格勒本身就是联盟与欧洲国家接触的最前沿,类似于所谓的“特区”,因此,有很多资产阶级的东西也不可避免的对列宁格勒构成了影响。不过,即便是在列宁格勒派内部,也存在着激进的改革派和相对保守的稳健派之分,激进的改革派认为应该改革联盟的一系列制度和政策,包括政治、经济、外交等各个方面,而保守的稳健派则认为联盟的改革是必要的,但改革的幅度没有必要搞得太大,应该循序渐进,一步步摸索最稳妥的策略。在维克托看来,激进改革派所提倡的那些改革举措,称之为“右派”才是最准确的,有意思的一点是,他们所提倡的很多改革举措,竟然与贝利亚在过去一段时间里所倡导的改革主张极为贴近,甚至可以说是一般无二。比如说,在对外关系问题上,列宁格勒派中的积极改革者们,也主张联盟应该改变与美国等西方国家对立的斗争政策,对外采取更加温和、包容的立场。与贝利亚不同的是,在联盟对外强硬的立场上,贝利亚的表述好歹还没有太过露骨,他认为联盟与美国的关系之所以如此紧张,是因为一系列历史原因造成的,其中既有联盟一方在东欧地区所执行的政策有关,也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联盟抱有根深蒂固的敌意有关,总之,就是联盟与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对抗局面之所以形成,苏美双方都应该承担一定的责任。而在列宁格勒派中的积极改革者们的观点中,苏美之间的对抗局面之所以出现,完全是因为联盟大力推动意识形态输出所造成的。这些人的论据也很充分,按照他们的说法,在卫国战争爆发之前,苏美之间的关系虽然算不上多么友好,但却也是相对平稳的,尤其是在三十年代中后期的时候,苏美之间在经济领域内还存在着诸多的合作呢。随着卫国战争的结束,尤其是随着联盟在东欧各国推动全面的斯大林主义政策,并一步步加强对东欧各国的政治干预,输出意识形态,苏美关系才一步步走向恶化,并最终形成了今天这种于全球范围内展开对抗的局面。所以,在列宁格勒的这些积极改革者们看来,苏美关系的恶化主要责任在于联盟,在于莫斯科,而要想结束苏美对抗的局面,为整个欧洲带来全面的、真正的和平,联盟就必须在某些问题上做出让步,比如说修改过去那种激进、强硬的东欧政策。类似这样的观点,在维克托看来简直就是荒谬的,但还是那句话,这是这种荒谬的观点,在联盟的范围内,依旧能够获得不少人的赞同。这些人看不到二战前后,美国在对外政策上的转变,看不到二战前的经济危机对美国打击有多大,也看不到二战之后,美国的国家政策已经从过去的孤立主义,转向了谋求全球霸权,他们更加看不到,美国正在一步步加强对欧洲事务的干预,所有欧洲的强国,都将在地缘政治利益问题上与美国发生冲突。说到底,苏美对抗局面的形成,与意识形态也好,与联盟的****革命输出也罢,都不存在直接的关联,华盛顿与莫斯科之间冲突的根源,就在于二战之后的联盟过于强大了,而这个强大的苏联本身,就不符合美国的全球战略利益。要结束苏美之间的对抗局面,只有两个可能性:要嘛苏联崩溃,要嘛美国崩溃,二者必有其一。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就是这个意思。同样的局面也可以反馈到维克托重生之前的那个世界里,在那个时空中,华盛顿同样也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国家有实力挑战它的地位,那与民主自由无关,也与东西方世界的划分无关,归根结底,一切的一切不过就是国家利益罢了。所以,在维克托的眼里,列宁格勒派中那些积极推动联盟全方位改革的人,就是地地道道的右倾投降主义分子,他们甚至比贝利亚右倾的更加彻底,更加危险。而在列宁格勒派内部,那些态度相对保守的稳健派,则不主张对联盟的政治、外交、民族等政策作出大幅度的改革,他们所关注的改革焦点,主要集中经济领域。在联盟内部,他们主张改变旧有的斯大林经济模式,将更多的资源和精力,投入到联盟的农业和轻工业领域;主张给予企业和集体农庄更大的经营自主权;主张更积极、更开放的对外经济贸易政策;主张在社会主义国家阵营内部,建成一种优势互补的经济结构等等等等。当然,稳健派所提出的主张,在维克托看来也不是不存在问题的,比如说在对待东欧各国的问题上,稳健派认为东欧各国对联盟来说,就是一个沉重的经济负担,因为经济发展阶段和规模所存在的差距,东欧各国在向联盟索要了巨额经济援助的同时,却无法对联盟的付出给予足够的反哺,所以,这些落后且贫穷的东欧国家,就是拖累联盟发展的包袱。稳健派们认为,联盟应该对所谓的“社会主义国家阵营”做出甄别,诸如东德、波兰、捷克斯洛伐克、罗马尼亚这类本身具备一定工业或是资源优势的国家,才应该成为联盟重点扶植的国家,因为它们的经济能够与联盟形成互补。而类似阿尔巴尼亚、奥地利那样的国家,联盟则应该考虑将它们建设为军事缓冲地区,尤其是奥地利,如果能够将奥地利建设为军事缓冲区,其对东德南部地域的安全支撑将会变的至关重要。在维克托的观念中,东欧各国对联盟的重要性,绝对不仅仅体现在经济领域内,这是一个地缘政治安全的概念,在他前世所生活的那个世界里,联盟正是因为丢掉了东欧,才使得北约推进到自己家门口,而没有东欧地区的缓冲,俄罗斯在北约东扩的问题上,就再没有了任何与北约博弈的筹码,这才是俄乌战争爆发的最直接原因。试想,若是苏联未曾在九十年代的时候分崩离析,东欧各国的剧变也没有发生,那么北约的东扩又怎么可能实现?就拿南斯拉夫来说,在苏南关系破裂之后,尽管南斯拉夫接受了来自美国的大规模经济援助,贝尔格莱德也未曾寻求加入北约,铁托所领导的南斯拉夫政府反倒是走出了一条不结盟的路线,选择既不靠向西方,也不投向东方的政策。实事求是的说,所谓的“不结盟”,真的是贝尔格莱德所希望走的那条路吗?铁托所领导的南斯拉夫政府,真的不愿意更多的投向西方世界吗?这个答案恐怕是否定的,说到底,贝尔格莱德不是不想投向西方,而是面对来自苏联一方的压力,铁托政府不敢迈出这一步。可以想象的是,一旦南斯拉夫政府投向西方,下一步贝尔格莱德所要面对的,就是一场与邻国之间的大规模战争。这就是地缘政治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