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排的最左侧,一边低头看着面前的文件,一边转动着右手中的钢笔。此时正在作报告的人是亚历山大·费奥多罗维奇·高尔金同志,此人目前所担任的主要职务,是最高苏维埃主席团的秘书长,同时,他还是苏共中央检查委员会的委员。以高尔金当前的职务和身份,显然是没有资格在全联盟党代会第二天的会议上发言的,按照正常的程序,今天上午的会议,应该是由联共中央检查委员会做总结报告,报告人应当是身为检查委员会主席的莫斯科托夫同志。但不巧的是,就在一周前,莫斯科托夫同志感染了肺炎,至今没有完全康复,因此,总结报告就交给了身为委员会委员的高尔金来做了。中央检查委员会的总结报告之所以放在党代会的第二天来做,就是因为这个委员会的工作是非常重要的。在这里有一点需要注意,那就是联盟的中央检查委员会在工作内容上,与国人所理解的“检查委员会”不尽相同,因为这个机构并不是负责党纪监察的,而是负责党内财务和资金审计的。在十月革命胜利之后,布尔什维克党并没有立刻组建党内的监察机构,直到一九一九年八大召开的时候,才在列宁同志的建议下,成立了最早的中央检查委员会,其主要职能就是党纪监察,是一个专门负责主抓党内纪律的委员会。这个机构成立的第二年,名字就被修改了,从最初的中央检查委员会,更名为中央监察委员会,没错,联盟的中央监察委员会就是这个时候成立的。而在九大召开之后,刚刚被入选为中央监察委员会委员的捷尔任斯基同志,提出了一个建议,他认为中央监察委员会的职责划分存在问题,工作职能需要进一步的完善,于是,就在他的建议下,中央监察委员会被做了拆分,分成了主管党内财务和资产监管的中央检查委员会,以及负责党纪监察工作的中央监察委员会。由于联盟党政不分的现实,在过去几十年的时间里,党内财务与资产监管的工作,总是会与国家计委的相关工作搞混,因而,在斯大林同志的主持下,布尔什维克党的全联盟代表大会就形成了一个定式:第一天是中央委员会及其直辖机构的总结报告时间,第二天就是中央检查委员会的总结报告时间,第三天便是由国家计委做总结报告,并讨论有关下一个五年计划的相关问题等等等等。而今天高尔金所作的报告,自然而然的延续了五年前十九大报告相同的风格,先是汇报了一下布尔什维克党的党内资金划拨以及资产现状的相关数据,随后,又谈了有关中央检查委员会委员的任职情况。按照会议的议程,高尔金的报告将会持续到十点半钟,前后时长一个半小时。等到他的报告做完了,与会代表们要休息二十分钟,然后举行中央检查委员会委员的选举。本次党代会上,中央检查委员会将会选出三十七名委员,而此前中央主席团列出的大名单中,一共有四十九人,换句话说,这三十七名中央检查委员会的委员,就要从这四十九人中选出。实话说,维克托对中央检查委员会委员的选举,并不是多么的关注,因为他能够对这个机构施加的影响力非常有限,这是马林科夫同志的“自留地”,四十九名候选委员中,超过半数的人都是马林科夫阵营的,由维克托推荐进去的,就只有一个波德戈尔内,以及一个刚刚就任后备劳动力训练部部长的摩斯卡托夫。正是因为对中央检查委员会的工作不怎么关心,因此,高尔金的报告维克托也听不进去,他看似低着头在审阅面前的报告,但实际上却是在偷偷地打盹——昨天晚上一整晚都没合眼,今天又要连轴转的开会,他难免会感觉精力不济。在高尔金所做报告的最后,有一个需要全体党代表举手表决的议程,那就是确定今后五年中央检查委员会主要工作路线和实际工作内容的表决,大体的流程,就是高尔金在报告中总结出相关内容,然后作为会议主持人的马林科夫站出来,要求与会代表们做出表决,是否赞同报告中所确定的工作路线和实际工作内容。如果赞同的人达到一定票数,身为大会主持人的马林科夫就会宣布:第二十次全联盟党代会听取了某某同志所做的,关于某某问题的工作汇报,决定:批准某某委员会的工作路线和实际工作目标。如果说赞同的人达不到一定票数......这样的情况,在联盟历次党代会中,还从未出现过,可一旦类似的情况出现了,那就是一个大事件,因为它表明组织的意图未能实现,其背后所反映出来的现实,则是领导班子对局势失去了掌控。包括维克托在内,参加党代会的绝大部分人,恐怕都不认为在今天这个会议的环节上,会出什么问题,毕竟在过去三十多年的时间里,中央检查委员会的工作都不是多么令人瞩目的,绝大部分人都和维克托的状态差不多——精力不集中,就等着高尔金的报告结束,选出三十七名检查委员会委员,然后大家一块去吃一顿丰盛的午餐,再等着下午的会议召开了。因此,当高尔金在报告进行到最后阶段,却突然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很多原本昏昏欲睡的与会代表们,突然就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陡然间从昏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而这其中就包括了维克托。维克托所坐的位置,正好位于演讲席的最后方,他只需要抬起头来,就能看到高尔金的侧脸,而且看得非常清楚。十几秒钟听起来似乎并不长,像是一瞬间的样子,但在近两千人济济一堂的会场上,十几秒钟的沉默,却是宛如经年般的漫长。当维克托愕然抬起头,朝着高尔金看过去的时候,就看到这家伙那张脸涨的通红,就像是喝醉了一般,与此同时,维克托清晰地看到,这家伙的双腿都在微微发颤。就在维克托认为这家伙是不是犯了什么病的时候,对方却是拿起了原本放在演讲席上的报告,将它轻轻放到一边,随后,将原本压在下面的一份文件显现了出来。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维克托只感觉一股凉意从尾椎骨处骤然升起,顺着脊柱一路向上,瞬间便冲到了小脑,他很清楚,继贝利亚之后,又有人要在党代会的全体会议上搞突然袭击了。规矩这种东西,是由人来制订的,当然也需要由人来维护。一个运转良好,所有人都尊奉的规矩、规则,本身就需要所有人来维护,而一旦有人跳出来将这个规矩打破,那么自然就会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甚至是无数人会尝试着接连不断的挑战它。昨天的会议上,贝利亚打破规则,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发表了一篇未经中央主席团认同的报告,随后,马林科夫与赫鲁晓夫合谋,同样以不遵守规则的方式,将贝利亚踢出了领导队伍,短短不到两个小时之后,还是在全联盟党代会的全体会议上,又有人跳出来打破规则,搞突然袭击式的发言了。“在发言的最后,我不想再谈论那些俗套且毫无意义的问题了,也不想拿着这份缺乏实际价值的报告,来象征性的征询代表同志们的意见了,我想谈一些一直以来都被大家忽视,但却至关重要的问题,”果然,在经过了十几秒钟的沉默之后,高尔金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颤抖,很显然,此刻他的情绪也是非常紧张的。他在做贝利亚昨天刚刚做过的事情,但问题在于,贝利亚是联盟的核心领导成员,甚至可以说是布尔什维克党内的第二号人物,可他高尔金又是什么人?说句不好听的,他连中央委员都不是,一个中央检查委员会的委员,如果不是因为主席莫斯科托夫染病,这家伙连个在全联盟党代会上发言的机会都得不到。就这么个人,竟然也敢搞歪门邪道,谁给的他胆子?他难道就不怕自己承担不起搞事的后果?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将主席台上就座的一干中央主席团委员都搞蒙了,以至于没人能及时作出反应,而在演讲席上,高尔金的表演却还在继续。“我手上有一份三十多年前的文件,”将手中的那份文件举起来,朝着台下千余名党代表们亮了亮,高尔金说道,“它的名字是《关于党的建设的当前任务》,是的,我们中的很多同志应该还记得这份文件,它是由列宁同志亲自起草,并经由我们党的第九次全联盟代表大会讨论通过的。这份文件总共有二十七页,但它讨论的问题却只有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