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要来了啊……” 沏上一壶热茶,陈洛望着窗外树叶上的一层薄霜,轻轻叹了一声,吐出一团白色气体。 听说北蛮那边,汗部的争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狗脑子都打出来了,基本上可以确定,今年不会有凛冬之战了。 除非人族大规模入侵蛮天,否则他们的第一要务就是先打出一个汗部,凑齐八大汗部。 说来也是奇怪,蛮族一直都是保持着一宫一殿,日月双帐,八大汗部的编制。 这宫,是指蛮神宫;殿,则是蛮祭殿。 日月双帐,是指蛮天皇的金帐和蛮月圣女的银帐。 而八大汗部,则是蛮族的主体,蛮天之下,除了一宫一殿和日月双帐的附属部落外,其余全部归属八大汗部。 根据春秋堂的记载,八大汗部最早分别由日月双帐统领,其中蛮天皇统帅五部,蛮月圣女统帅三部。 但是当年蛮族发生日月之争,蛮月圣女麾下三部尽数被灭,蛮天皇重新组建八大汗部,尽数纳于掌控之中,自此蛮天皇的金帐一脉君临蛮域。 至于为何蛮族执着要维持“八大汗部”这个编制,目前最主流的说法,是因为这样的结构能够最有效地掌控蛮域,最大程度分享蛮天气运。 当然,也有一小部分“阴谋论”的声音,认为“八大汗部”的设置可能涉及到了蛮族某个族运之秘,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人族确实没有得到一点可以佐证这个说法的证据。所以这种说法也就被归为秘闻一类,供人茶余饭后揣测罢了。 现在能够确定的就是,今年的北境,应该是安宁的一年。 不过北境安宁,却不代表天下太平。 陈洛将手伸出窗外,感受了片刻,又收了回来。 “今年的温度,似乎比去年要低许多啊……”陈洛心中感叹了一声。 这两日洛红奴都不怎么去戏院,而是在中京之内拜访达官贵人。被陈洛“抓”住以后,洛红奴才说出了实情。 原来是东苍城主府预判今年温度下降的厉害,为了未雨绸缪,所以正在大肆购买木材、煤炭、棉被这些过冬物资。但是北境这些资源基本上都优先供应正气长城,所以秦当国写信请洛红奴帮忙在中京联络卖家。 东苍城如今乃是天下武道圣城,无论是财力还是人力都不缺,过冬自然没有问题。但是陈洛现在是天下大相,目光怎么能看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柱国之尊,胸怀当容天下百姓。 全国物资调配这事,是由正大堂处理,不需要陈洛费心,不过陈洛心中却想到了那首诗——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世家圣族倒是不屑剥削小民,不过那些地痞流氓、买办中介、还有稍有些身家的富户商家,说不得就会想着在其中发笔横财。 “要加强这方面的律法管控了。”
陈洛心中暗暗想道,“是时候制定一部商业律法,保障过冬物资的供应。”
“列个框架,交给陈希亮他们去商量吧。”
陈洛迅速做出了甩锅的决定。 我是个领导,就要有领导的样子。 指出战略方向,剩下的就是检查属下的工作进度了。 破费特! …… 就在陈洛落笔书写商业律法框架构想的时候,獒灵灵突然前来,说是镇玄司的人前来拜访,这让陈洛有些意外。 镇玄司找自己做什么? 放下笔,陈洛匆匆赶到了正堂,只见一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儒雅书生端坐,望之如沐春风。 对方见到陈洛进来,连忙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行礼道:“镇玄司刘过,见过柱国!”
陈洛一愣:刘过? 刘改之? 那个写出“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的刘过? 陈洛打量着对方,对方也没想到陈洛是这样的反应,连忙低头看了看,随后问道:“下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没有没有,本相没想到居然是阁下。”
陈洛笑了笑,示意刘过请坐,问道,“刘大人登门所为何事?”
刘过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简,递给陈洛,说道:“自从云孙兄封圣后,新任南王还未定下,在下暂时管理南镇玄司的情报。”
“这是一枚来自南荒虎域的玉简,是一名密探睡醒时,在床头发现的。”
说出这句话,刘过也有些赧然。堂堂密探,让人把信息送到了床头,岂不是想杀就直接杀了! 虎族? 陈洛心中一悬。 该不会是自己写“虎力大仙”,让风南芷以为自己在敷衍她,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吧? “这玉简旁,还要一张纸。”
说着,刘过再次递来一张纸张,陈洛接过纸张,只见上面写着“给陈洛”的字样,字是颜体,显得大气恢弘。 “因为涉及柱国,我等都不敢擅自查阅,因此此玉简从南荒送至中京。再由下官亲自送来,无人知晓其中的内容。”
“还请柱国速速过目,如果是南荒有什么变故,我等好有个准备。”
陈洛也是面色严肃,释放出一缕神魂之力,进入玉简之中。 总不会是风南芷有孕的事情败露了吧? 就在陈洛的神魂之力进入玉简之后,顿时一道娇脆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哼!”
然后…… 没了! 陈洛眉头一皱,再次仔细查探那玉简,最终确定,这玉简中就只有一个“哼”字! 那声音,是风南芷无疑了! 陈洛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费那么大功夫,就是传来这么一个“哼”字? 有这个必要吗? 陈洛抬起头,看着刘过,有些迟疑。 该怎么说? 说你们镇玄司不计成本送来的玉简,里面就是一个“哼”? 我堂堂柱国,面子还要不要了? “柱国?”
刘过见陈洛迟疑,连忙喊了一声,“可是有大事?”
陈洛回过神,面色严肃,问道:“这玉简,当真没有人看过?”
“柱国之秘,我等不敢擅察。”
刘过摇了摇头,“一路都是由镇玄司机密渠道传来,绝对无人知晓其中的内容!”
“那就好。”
陈洛点了点头,说道,“当初本相与女帝谈判之时,曾经要求他们帮我搜寻南荒的伪佛所在。”
“这是他们给我的情报!”
“之所以给我传信,是催促我尽快履行天道血脉的承诺。”
听到陈洛的解释,刘过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那柱国可以将情报交给镇玄司,我等出手处理。”
“不必!”
陈洛连忙将玉简收起来,严肃说道,“这些伪佛,我还有用途。”
见刘过还要开口,陈洛连忙补充道:“涉及幽冥,不可说!”
听到陈洛这么说,刘过这才理解地点了点头,站起身,说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就不多问了。”
“玉简已经送到,下官回镇玄司了。”
陈洛自然不会挽留,连忙喊来獒灵灵,恭送刘过出门。 见刘过离开,陈洛重新拿出那枚玉简,打算捏碎它,但不知怎么的,心中犹豫了片刻,还是重新收回到储物令中。 “唉……”陈洛叹了一口气。 下次传信,可别再发语气词了。 …… 威虎山。 风南芷披着厚厚的大氅,站在寝殿的阳台上,望着北方,嘴角浮现一丝得逞的笑容。 按照镇玄司的速度,陈洛应该收到了自己的传信玉简了吧? 一个虎力大仙,和鹿妖羊妖混在一起,还被狗叼走脑袋而死…… 你在糊弄谁呢! 我女帝不吭一声,以为我是小猫咪了吗? 哼! 凭什么老是我乱心境,也该让你的心境乱一下! 想到这里,风南芷柔柔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满意足地转身回到寝殿内。 今天女帝很开心。 …… 中京,大玄民报编辑部。 如今的大玄民报编辑部,工作人员众多,采编、审稿、排版、审阅……所有流程井井有条,基本上已经做到哪怕陈洛不发文章,大玄民报上也有充足的内容提供。 当然,但凡是有陈洛文章的那一期,必然是加印再加印。 而此时,吃过午膳的责编王脂砚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撕开刚刚送来的卷宗袋,从里面拿出了一沓投稿的文章。 随着红尘书籍越来越普及,坊间关于红尘书的创作热情也越来越高,而大玄民报的稿酬更是高的吓人,一经录用,一字千金。因此每日都会收到海量的投稿。 “希望能看到几篇过得去的故事。”
王脂砚照例祈祷了一下,这大玄民报的责编,最低也得夫子境才能胜任,而大多还都是科举三甲以上出身,这眼光自然不低。 “嗯,开篇混乱,没有主次,线索不清,黜落!”
“这一篇,文笔尚可,但是推进较慢,建议第六版试水。”
“这个故事有点意思,可以进入前三版,申请主编复核。”
“这……这个故事不就是安国公聂小倩的翻版吗?你以为改个名字,换个地点我就不认识了?查证作者身份,封杀!”
王脂砚用“一目十行”的术法飞速处理着手中的文稿,给出自己的意见,突然间只见他手上动作一顿,那审稿的动作停了下来。 紧接着,他又把手中的文稿翻到第一句,这一次没有用“一目十行”,而是一字一句地又读了一遍。 “这……这文章,上品啊!”
王脂砚双手忍不住颤抖,他感觉自己今日撞了大运,就好像茫茫大山中,随手捡了一块石头,切开后发现里面居然是绝世的玉石。 “《红楼梦》?作者,曹雪芹。”
“好!好啊!”
王脂砚站起身,拿上写着《红楼梦》第一回的文稿,直接冲进了主编的书房之中。 …… 收拾好心情,陈洛正打算继续写完那个律法框架,獒灵灵突然来报,说是魏焱求见。 陈洛眼前一亮,他自然知道魏焱的来意,示意獒灵灵带魏焱进来。 “弟子魏焱,见过小师叔。”
见到陈洛,魏焱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陈洛笑道:“老魏啊,别客气,不是说了吗,私底下放开点。”
魏焱眉头皱起,摇了摇头:“礼不可废!”
陈洛淡淡道:“二师姐不在。”
魏焱这才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唉,二师伯不在啊,那就好,那就好。”
“小师叔,今日大玄民报收到了一篇奇文。”
说着,魏焱取出了《红楼梦》第一回,递给陈洛。 陈洛笑嘻嘻地接过报纸,看了两眼这被自己去掉了神话开篇的文稿,点了点头:“嗯,不错,不错。”
“虽然只是三千里的文章,但是这开篇布局和文笔都是上上之选!”
“想不到我开武道才一年,就有人能写出如此水准的红尘书籍!”
“又是我人族一尊大才,我心甚慰啊!”
魏焱仔细看着陈洛,目光狐疑:“小师叔,这文章……不是你化名所做?”
陈洛瞪了魏焱一眼:“我如今在人族,又不是妖族,要化名做什么?”
“再说了,我手上还有《西游记》跟《三侠五义》在更新,《八仙得道传》都已经停更许久了,哪来的功夫写新书!”
“不要看到奇文就觉得只有我能写!”
“不许这么吹捧我!”
“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你是搞文艺工作的,要有开怀的心胸,要有接纳新生事物的眼界!”
魏焱苦笑道:“不怪老夫……弟子这么想……毕竟这文章的质量太高了。”
“而且,并没有留下地址,连稿酬都不知道寄给谁!”
“所以,弟子只有怀疑,是不是小师叔你化名写的书了。”
陈洛重新拿起文稿,故作思考了一番,说道:“从目前这故事的内容来看,后面应当是要说一说大宅门背后的事情。”
“偏倚处刚刚铡了安松仁,敲打了世家圣族,这个时候写这么个故事,确实有些敏感。依我所见,这作者应当是世家圣族子弟,所以隐姓埋名也算合理。”
“既然是世家圣族子弟,那不在乎稿酬也正常。”
“你照常刊载就好。日后若是有人自称作者,只要查验无误,再补发他稿酬也是一样。”
“可惜了,感觉只是三千里书籍,未入六千里。”
魏焱听完陈洛的安排,点了点头,但是依然不死心地问道:“小师叔,这真的不是你写的?”
陈洛摆了摆手:“说了不是就不是,难道要我给你发誓吗?”
“不用不用!”
魏焱连忙摆手,“那弟子再等几日,如果这曹雪芹后续还有新的章回寄过来,我就安排刊载此文。”
陈洛打了个哈欠:“你是民报总编辑,问我做什么,你看着办就好。”
“是。”
魏焱起身,再行了一礼,“那弟子就先回去了。”
陈洛点点头:“去吧。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要开阔,要包容!”
魏焱再次应了一声,带着心底那最后一丝怀疑离开了安国公府。 “搞定了。”
陈洛松了一口气。 幸好小魏是自己晚辈,不然要是真的让自己发誓,那就不好收场了。 小魏啊,对不起啊,师叔也不是有心要骗你的。 都是为了瞒天过海,不惹来世家圣族的注意! “接下来,应该没什么事吧。”
陈洛重新回到书房,继续设计起商业律法框架来…… …… 就在陈洛在书房奋笔疾书之时,远在万里之外的青州,浩浩荡荡的嘉弥江浩浩汤汤,朝着东方奔涌而去。 嘉弥江是大玄境内第一大江沧澜江的上游支流,号称三千里大河,自洛州王武山发源,在青州以西的上河渡交汇于沧澜江,将青州分成了青南和青北。 此时一艘大船正行驶在嘉弥江上,船至江心,突然抛下了船锚,停在了原地。 紧接着,那大船之上冲出了数十个身穿华服,手持古怪乐器之人,跳着诡异的舞蹈,手中乐器发出奇怪的声响。 随着舞蹈和乐器声音传开,那江面竟然开始起雾,大约用了两三刻的时间,那雾气浓郁,大船附近十里范围,目力不能看破一丈之外。 就在此时,那船舱中,几个身强体健之人各自扛着一个麻袋走了出来,凭借着记忆来到船舷处。 此时的大船下方,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覆盖了整座大船。 随后,大船的驾驶舱中,传出了一声苍老的呼唤。 “水生我命,水养我身,无以为报,愿奉祭祀。”
话音落下,那扛着麻袋的人纷纷将肩膀上的麻袋扔进了江水之中。 “噗通!”
“噗通!”
几道水花溅起,那船下的巨大阴影仿佛收下了这些麻袋,缓缓沉入江底,而随着这阴影的消失,江面上的雾气也慢慢稀薄,直到最终完全消散。 “好了!”
一名拄着拐杖的老人走到了甲板上,朝江水中看了看,说道,“水君接受了我们的祭祀,接下来的一年,大家都是安全的。”
听到老人的话,那大船上的众人明显都是脸色一松,随即欢呼雀跃起来。 “回吧。”
老人用拐杖敲了敲甲板,立刻就有人上前拉起船锚,随后大船重新启动,朝着岸边的方向驶去。 ……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艘小船晃悠悠地划到了大船曾经抛锚的附近,那小船上是一个容貌枯槁的汉子,他再三确认了自己的位置,随后从船舱中拿起一柄钢叉,一个猛子跳入江水之中…… …… 青州,碧波府,三泉县。 “经查,三泉县县令王康永贪赃枉法,在任期间,共计收受贿赂白银七万六千三百余两,判处冤假错案总计一百零四件,涉嫌专权独断、教唆行凶、栽赃陷害、强占民女等多项罪责,现奉陛下旨意,执法相相令,革去王康永县令一职,押解入京,待都察院公诉,开封府审判。”
海瑞手持法相令牌,封住王康永官印,厉声喝道:“左右,脱去他的官帽官袍,押入囚车!”
“是!”
海润一声令下,立刻就有随行的甲山军拱手接令,上前将王康永套上枷锁,推入囚车之中。 “好!”
见此情景,围观百姓都传出一片叫好之声。 海瑞望向其中一位年纪老迈的老者,行了一礼,说道:“老县丞,新县令上任之前,三泉县的县务就拜托了。”
“这王康永的一应幕僚,我都会带走。至于其余地方的恶人,就由老县丞审办!”
“分内之事,无需言谢。”
那老县丞起身一礼,“多谢海大人。”
海瑞摇了摇头:“也不必谢我,在下不过是附法相骥尾罢了。”
“在下还有公务在身,这便告辞了” “理解,理解。还有下一处贪官需要海大人去处理。”
老县丞打了趣,又望向那县衙内看热闹的百姓,说道,“快给海大人让路!”
众百姓闻言,纷纷将道路让了出来,海瑞行了一礼,正要离开,突然就看到一道身影顺着这让开的路跑了进来,直接跪在了海瑞面前,手中高举状纸,悲痛高呼:“海大人,海青天,民妇要告状!”
海瑞看着那告状的女子,温和道:“我乃都察院官员,眼下正巡视四方,专职官员腐败,不干涉地方案件。不过王康永已经被我革职,你的诉状可以直接和县丞大人诉说。”
“不!”
那告状女子摇了摇头,“这个状,他们管不了!”
“民妇一告长水里里长洪福泉,草菅人命!”
“二告嘉弥江水君,戕害百姓!”
这女子的话音落下,包括县丞在内,所有在场之人都是面色一变。 海瑞刚要问话,那县丞抢先说道:“海大人,此状不在我等管辖范畴之内。”
“什么意思?”
海瑞偏过头问道。 “此事……莫说我们,就是法相大人亲自前来,也管不了……” 那女子听见海瑞与老县丞的对话,顿时面如死灰,突然发笑起来,随即从怀中掏出了一柄匕首,喊道:“老天爷,你睁眼啊……” 说完,就将那匕首狠狠朝自己的心脏处扎下,幸好海瑞眼疾手快,直接上前打落手中的匕首,又一指点晕那女子,一手扶住对方,一手接住状纸,面色肃然望向老县丞:“给本官说清楚!”
“这天下,还有什么事,能逼百姓寻死,而官府朝廷管不得的!”
老县丞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水域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