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听见沈氏的答话,春婶当真是又惊又喜,当即直站起来,“啊”了这一声之后才发觉自己失礼,讪讪地道了一声,但却怎么也掩不住脸上的笑意。“如此,我便也不打扰了。”
春婶胡乱掩饰着,也不好再坐下,便提出了告辞,沈氏见此也没有留她,起身相送。“放心,到时……我家虽然粗鄙,但必定不会失了礼数,委屈着宁丫头的!”
临到门口,春婶还抓着沈氏的手下了保证才往外走,走到岔路口的时候正好看见徐宁回来了,便急急打了个笑脸就扯着徐小芽往她家去,也顾不上等后面的徐景他们父子。徐宁见春婶这急匆匆的样子心里还疑惑了,只当她是家里有什么事,心里又记挂着盐卤的事也就没有深究。她自然不可能想到春婶这一趟来是为了她的婚事。沈氏见她回来早,倒是多问了一句,徐宁便跟她说:“如今景叔又多放了几个笼子,我人小力气小跟着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拖累他们速度,往后我便不上山了,等他们将鱼拿回家里来,我再去帮忙晾晒。”
沈氏听了心里想往后宁姐儿不跟着上山了怎么好再分他家的鱼,又听到徐宁后面说还是要去帮忙的,再加上刚才刘阿春来态度诚恳得很,没有半点不满,不像是被自家白占便宜的样子,显然宁姐儿有些事情跟他们家说好的,只是她不知道,又见徐宁一回来便着急要往厨房那边去,沈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回去再拿她那些布头缝补起来,想赶在冬天来之前多缝出一件褂子来。于是徐宁就忙着将粗盐化开再提纯,也未从沈氏口中得知春婶心中的意思。而在山下,徐景将满满一篓子鱼放下,将往后不打算再带两个丫头上山的事情说了,春婶就乐呵呵着一张笑脸听着,也没多说什么,徐景深知自己妻子脾气,见此也有些疑惑,他正要问,春婶便把他拉到屋里悄悄跟他说道:“当家的,她家答应了!”
“什么答应了?”
徐景被她这一出弄得也是莫名其妙,想不起来是哪一出。“哎呀,就是……就是宁丫头呀!”
春婶拿肘子碰了一下自己不开窍的当家的,面上露出一些着急,说道:“宁丫头跟咱们……二小子……你不是说沈氏出身好会看不上咱们家么,刚刚我就去问她的意思了。”
“当真?”
春婶这样一说,徐景也想起昨天晚上夫妻俩说的话来,但听春婶说的这样喜气,他脸上反而有了一些忧虑,连忙问道:“那她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不是刚跟你说她答应了么。”
春婶不满地翻了一个白眼,继续说道:“也不看看他家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人家也说了,她看我们家也是心善的,必会善待宁丫头,做母亲的,心里想的不都是这么回事么?再说了,这宁丫头也是我自己看中的,来我们家也不会亏待她不是。”
春婶一口气说了许多,也不知徐景有没有听进去,只见他眉头越拧越紧,反问了一句:“她当真是这么说的?礼节怎么走?咱家还有大林没成家,她也愿意?”
徐景向来话少,这会儿连珠炮般问了许多,连春婶都一时愣住,想了想似乎沈氏当时确实没有说了这样一模一样的话,但这些话意思不都大差不差的么?她这样想着,嘴里已经回答了徐景的问话。“宁丫头不是还小么,沈氏自然也要再看看,我特地问了,要宁丫头和二小子自己好,那她也不说什么的。这可不就是答应了么?那宁丫头才多大,这里里外外跟着咱们家跑,能有什么主意?”
听到这里徐景也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春婶学的这话里有几分是沈氏的意思,而就沈氏的意思里又有几分是客气话,但宁丫头有没有主意,他可看得清楚得很。只是她家也没个当家的,他一个大男人不能跟妇道人家一样没脸没皮地上去就问,当下就只能止住春婶的话头,说道:“那就再看看吧。”
说完,他就要推门出屋去。“再看看?这有什么好看的,你——”春婶还叨叨絮絮地说着话,那边徐景已经将门推开,正好看见徐二林站在外面,一脸茫然地往屋里看着,好半饷才反应过来,望着里头两个大人问道:“爹,娘,你们在说什么?宁儿姐姐她娘答应什么了?”
显然这位是把他们的话听了全,春婶的话头便戛然而止。但徐二林听了一耳朵,觉得自己听明白了,又觉得自己没明白似的,就追着春婶问。春婶见事情到了这份上,也只好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跟徐二林也说了一遍。可徐二林听了之后反而觉得更糊涂了,只好将心里的问题一股脑儿地问了出来。“娘的意思是伯母她答应将宁儿妹妹给我了?”
“等宁儿妹妹长大了,我就能将她娶回家里来?”
“我便能与她长长久久地一起,一个变成老太婆,一个变成老头子?”
“娘,娘,你说的是真的么?”
“这……”春婶也没想到自家儿子想了这么多,其实她也知道沈氏的话里留了两分余地,此刻她自然也不能随便允诺了她儿,心里便生出几分尴尬来,直拿眼睛往徐景那边看去。徐景无法,只好先让春婶出去,自己又关起门来和儿子说些私密话。只是他向来口拙,闷了半会儿,才开口问了徐二林:“二林,你可知沈氏出身不凡?”
徐二林听了这一句,大约也明白了徐景的意思,心中因狂喜带来的蒙昧了去了几分,回答道:“儿子知道……”于是徐景又问:“那你可知宁儿聪慧?”
“我、我当然知道!”
徐二林终于清醒过来,可脑海里那个发着光的仙女儿仍对他笑,还有童年印象里那家的爽朗父亲和温柔母亲,还有那模糊的热闹场面。一想到这些他或许可以拥有,但此时又不断地离他而去,他便万分难过,不免红了眼睛,快要溢出泪来。“可、可我愿意,我愿意对她好!”
徐二林不敢看自己父亲沉静的眼睛,低下头不甘心似的说道。徐景沉默地看了自己的小儿子许久,说道:“你心悦她。”
说着,他又添了一句:“只要往后你自己不后悔就好。”
“是!”
少年大声应着,便抬起头来,用晶亮的眼睛望着自己沉默的父亲,他将脊背挺直,嘴角泛起笑意,仿佛前面千山万水也挡不住他心生一双脚。山有路可行,水有舟可渡,山水亦如平川。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