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回老家看我，晚上我会不睡觉守着她，怕她第二天一早趁我睡觉偷偷走了。所以妈妈一心软还是带我回城里的家，家里有一个电器大件收音机，里面的节目“小喇叭现在开始广播了”是最好听的，也是唯一的儿童节目。妈妈雇了一个十七八岁姑娘带我。那时候的女孩不娇惯知道为家里减轻负担，也很懂事。每天或抱着我或领着我玩，记忆中那是一张纯朴却又漂亮的笑脸。有一次还带我去照相馆合影，黑白小二寸照片至今留在我的相册里。妈妈下班后会带我在十字街头去吃大包子五分钱一个，我们俩三个一毛五就足够了。当时的计划经济中，一个乡镇的城里只有一个饭店，一个百货商店，一个城关商店，加起来五六间门店，街道旁都是空的，也算几十里附近最繁华的街市了。一个后来几年才出现了私人小摊点。我总是拉着妈妈走进商店，先仰着头扒着高过头顶的柜台盯着柜台后的架子上五颜六色的糖果，然后指着说“我要那个”。里面的售货员阿姨都认识我了，“那个啊？不卖给你，就知道挑贵的，你怎么就知道那个贵呢？”

我被吓到或者胆小支支吾吾拽着妈妈非要她买。一毛钱一块儿，有时候妈妈就不给买，她们吃惊我怎么就知道那个是糖而且是最好的。现在想想有眼光是从小的天赋啊。那就是幸福的样子，有妈妈陪着，漂亮姐姐带着，有大包子吃，还会挑最贵的糖果，也不用考虑太费钱要攒钱的道理。那个时候商店里没有几个像我这样的孩子在那粘着的，坚持之后能得到想要的糖果。这就是幸福的样子。烦恼只是要那种糖不给买，多要几次就给买了。还有大瓶的橘子汁，应该不是纯的，但至今怀念那种味蕾被刺激的感觉。那时候夜晚从来都是很短暂，刚闭上眼睛再一睁眼天就亮了，像变戏法一样。妈妈还会带着我坐车去北京大姨家，背着斜挎小塑料包。也会有一大包小动物饼干吃。头发被推子推成半厘米平头也没觉得不好看。也不知道一个孩子的生活里应该是有一个爸爸的，不知道别人会笑话没有亲爸的孩子的，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妈妈以一个离婚女人身份走在前面身后的议论有多少，更体会不到离婚带给她的伤害，不知道别人对我好，我也要对别人好，不知道别人问我“你爸爸呢”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你爸爸怎么不来看你”是什么意思。什么都不懂的那时的心理是最幸福的，也是最健康的。只可惜那种幸福太短暂，短暂到几乎没有什么记忆，因为人不能总生活在那种真空的幸福里，不然就成了一个大脑发育不良的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