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银月城。严雀已经回来数天,一切照旧。每日修行、上课,南宫辞偶尔会来,说些调查进展——当然,在绝大部分时候,几乎没什么进展。南宫辞识破顾清风的身份,也能推敲清楚:偶然感受到的丁点希望,或许只是有人在善意欺骗。好在严雀心知肚明,未曾深陷。……这天中午,严雀刚刚上完课,就被南宫辞约出来吃饭。在习惯的小食铺子要些精致茶点,足够两人闲聊很久。“我查过了,墓峰学院是有一个叫‘宝山’的外门子弟,中了千年尸瘴,看看待死。”
南宫辞说起南方大陆之行,总感觉有些奇怪,“苏灿前几日带回云心丹,救了他的命。”
严雀抿了口茶水:“我一直疑惑,墓峰学院怎知墓穴里会有‘云心丹’?”
“其实……”南宫辞蹙着眉,却是脸色复杂的笑了笑,“是此前一次探索任务,导致宝山重伤,墓峰学院为了安抚外门子弟,胡乱应付的说法罢了。”
“也是苏灿运气好——他们那样的外门子弟,在学院高层看来,还不如一颗仙品灵丹值钱。”
“那个盗洞也不是苏灿挖的,而是去放置震山法宝的内门子弟挖的。在苏灿去到之前,已经盗走了大量宝物……”严雀听了,不由轻叹:“难怪……”见着南宫辞有些疑惑,又解释说:“上回我问他,是不是受委屈了,那么大个人,还几乎哭鼻子呢。”
论年岁,苏灿比严雀、南宫辞大不少,已是而立之年。“可是……”南宫辞点了点头,心思机敏的她,却很快发现了另一个疑点,“苏灿也不傻,他当然知道墓峰学院是胡乱应付。”
“他为何如此笃定,那座墓穴里有‘云心丹’?”
——如果是顾清风转告,他又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而且,两人消息互通有无,严雀已经得知是顾清风取走炼丹炉……他似乎早就知道,那墓室之中会有什么。——“我查不到墓主人的信息……”南宫辞吃下一块点心,故作乐观的笑了笑,“线索又断了呀——唉,我太难了!你说那位顾公子,究竟想干嘛?”
“顾大哥他……”严雀想起许多过往,脸色多有不忍,“在无间地狱历练多年,应是想报仇吧。取走炼丹炉,或是要替一位故人续命。”
那位故人,自然是现居东山城的老李……“故人么?如此,也还说得过去。”
南宫辞松懈下来,“下回见到,我一定得问问他,墓主人到底是谁。”
连自己都查不到的信息,顾清风一个“散兵游勇”却能知晓,无疑让南宫辞感到挫败。然而,恰在她刚刚说完,一个阴沉的声音就从侧边传来:“墓主人,是皇甫玄晏。”
……小食铺子里,多是觉醒战意的客人,光是听得男子的声音,不由汗毛倒竖,心生戒备。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短发松软的男子走了进来。他剑眉星目,很是英俊。只是轮廓分明的脸庞左侧,留下了一道寸许刀疤。男子径直走到严雀、南宫辞所在的桌边坐下,冲伙计吩咐道:“一壶山楂茶,两屉灌汤小笼包。”
“得嘞客官,您稍等。”
伙计麻溜应承,自去忙碌。严雀愣愣的看着来人,唤声道:“顾大哥。”
来人,正是顾清风。——“喏,炉子还你。”
顾清风捏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虚石,放在南宫辞面前,“那天多有得罪。”
南宫辞还真没想到能够失而复得,她心底本就不怪顾清风,此时面露欣喜:“谢谢顾大哥。”
也不追问他抢夺炉子作何用处,而是道:“适才顾大哥说,那是‘皇甫玄晏’之墓?”
毫无疑问,南宫辞、严雀,皆不知“皇甫玄晏”。“神殿启蒙时代的一个丹家医者,人称‘玄晏先生’。”
顾清风言简意赅,“云心丹的丹方,正是由他开创。”
见着二女疑惑,他抿了抿嘴:“都是院长告诉我的。”
南宫辞恍然——消息来自一名战魁强者,那便说得通了。一些太过久远、隐秘的信息,往往需要自身武境达到一定境界,才有资格知晓。严雀叹道:“顾大哥需要的东西,开口即可,不必像那天一般出手抢夺。”
顾清风不置可否,戏谑笑声:“弟妹会‘让步’,其他人可不会——撂倒徐家兄妹,费了我许多功夫呢。”
严雀还想说什么,不过看见对方风脸上的疤痕,一时也迟疑了。顾清风在无间地狱闯荡多年,每日在生死之间摸爬滚打,行事准则有所变化,是在所难免。能动手抢的东西,绝不张口去要。……顾清风待山楂茶上桌,又才说起整件事情的经过——数月前,墓峰学院在无间地狱某处,发现了一处古墓,便组织人手前去“探险”。这样的脏活累活,自然由外门子弟冲锋陷阵。待消除危险,再让内门子弟下墓“摘果子”。十分不幸,宝山兄弟在下墓之后触动陷阱机关,遭了毒瘴侵袭,几乎断绝生机。赶巧顾清风就在附近,遂知宝山需要仙品的“云心丹”救命。终究是昔日流星蝴蝶剑的生死弟兄,顾清风开始四处寻药,然则仙品灵丹价格高昂,便是这位流风少宗主,也无力支付。他想到无为院长白仙翁,亦属当世丹家,于是寻之告求。白仙翁确有炼制云心丹的本领,但是手上没有准确丹方,大致知晓的炼丹材料,也是怪癖难寻。急切之下,白仙翁才说出玉屏山的这个去处,让顾清风去碰碰运气——并说明,传说皇甫玄晏有一尊炼丹宝鼎,如若是真,便取来一观。顾清风于是在无间地狱散布消息,那里的穆家眼线极多,自然很快传到墓峰学院。这才有了后续之事。——“我料想墓峰学院会驱赶异兽,激起异兽潮。本以为南楚的三名战豪足以应付,却没想到……”顾清风一口喝掉杯中的山楂茶,自嘲发笑:“为救一个兄弟,却害了许多无辜百姓。”
“这也怪不得你……”南宫辞出言安慰,“我曾去过南楚都城,那皇帝老儿贪生怕死,两个战豪人人自危,加上出了石友四那等败类,才导遭致恶果。”
——三人聊不多时,总算解开了谜团,以及一些误会。严雀低头看着桌面,显得有些沉默。直到顾清风吃完两屉小笼包,才有些哀求的问:“顾大哥,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他……他还活着吗?”
“呲……”听到这个问题,顾清风的呼吸,有明显的抖动。他捏紧的双拳摁着桌面,把桌子摁得咔咔作响。“呼——”好在,他已习惯这样的心痛,能够及时平复心境。“哈哈……”顾清风吸了吸鼻子,故作幽默的笑了笑,“我们练了《主傀》战技,我和玄清,是最应该找到豆豆的。”
“刀主、刀傀心有灵犀,有特殊的感应!”
“不论天涯海角,我们都应该找到他的。我……”可笑没几声,顾清风就察觉,自己的视线模糊了。他抬手揉了揉双眼,努力的睁大眼眶,试图不让里面的泪水掉下来。可是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却哽咽了:“我找不到!”
顾清风颓然低头,自责和懊恼的情绪,让他看起来颓废极了:“我们之间的联系,断了。玄清那边也是……”“你们知道吗,主傀战技,只有……只有生死可解……”——类似的交谈,五年前就发生过。然而当时仍有希望,所以并未在意。现在看来……或许那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只是这圈亲友,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顾大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流风山?”
严雀把情绪压回心底,转而问道,“你和大圩公主,也该完婚了吧?”
“呼,没心情……”顾清风双手捂着头,心乱如麻。严雀面带微笑,柔声劝道:“离沁等了你八年,人生又有几个八年?我和他……也才认识八年呢。”
“……”顾清风在某个瞬间,似乎被严雀说动了。但在下一瞬,他又恢复了阴沉,字句发力的道:“豆豆没做完的事,我这个当大哥的来做!什么时候做完,我什么时候回家!”
说着,顾清风似乎想起什么事,稍显匆忙的站起身,嘴里嘀咕:“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一边向外,一边对那伙计道:“结账!”
伙计正算账呢,行色匆匆的顾清风脚下一顿,回身看向桌边的严雀。犹豫一瞬,才疑惑重重的道:“有件事不该瞒你——我在无间地狱,确实有一些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