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影适才驻足,便是在这些人当中,分辨出了一个“特殊存在”。那感觉有些熟悉,又一下说不上来。见着江栋、江熙打招呼,还以为是这两个熟人。然而见着余斗,不由多看几眼。这人……似有几分熟悉?模样是从未见过的,他身上的气息也似初见。乍一看来,像是某个故人?——些许细节,如何逃得过旁人的眼睛?雪影可不管许多,好奇闻声:“我们见过?”
余斗一颗心都拽到了嗓子眼,脸上故作仓促,行礼道:“在下乌月霆,见过雪影姑娘。”
“乌月霆?”
雪影犯了嘀咕,一双狐狸眼在余斗身上看来看去。好在她赶着回天狐山看热闹,并未寻根究底。一时看不出破绽,便叹声说道:“近年院里的客人太多,想是记岔了……”雪影看眼天光,一边转身向西,一边道:“你们都赶紧的,再迟些便赶不上了!”
——总算度过危机,余斗仍旧提心吊胆。不禁传音询问南宫子珊:“神殿之中,可有异兽化形的强者?”
“有是有,不过……”南宫子珊的答案,让余斗更是紧张,“你曾在江佐城的院子小住,与这雪影姑娘也算朝夕相伴,被认出来情有可原。神殿的化形强者对你未曾留意,你倒是无须多心。”
“也是……”余斗强作镇定,跟随队伍再次启程。有雪影在前领路,倒是省去不少麻烦。只是……南宫子珊察觉到余斗的不安,亦是明白,让乌月霆在神殿多留一天,便是多一天危险。也许,自己也该想个“死法”?——随着地势转高,在通过几道狐族外围防线之后,一行人正式进入天狐山区域。比起外围的冷肃,天狐山则是热闹非凡。狐族的各支派系在山下安营扎寨,彼此敌忾分明,余斗一路行来,仔细观察,亦曾发现许多战斗痕迹。看样子确如雪影所言,狐王崩殂,狐族陷入内乱。不知天狐山上,究竟是何状况。……雪影在天狐山的地位稍显特殊,狐族对人类怀有敌意、敬畏,但是见到雪影,都纷纷行礼,不敢有着丝毫冒犯。余斗一行也得以一路顺畅,直达一处关隘跟前。不过,这里似乎发生了争吵,几名身披甲胄的狐族化形战士,正拦住一名红发血瞳的妖媚女子,不让她进入天狐山的核心区域。红发女子孤身一人,却是丝毫不惧,扬着下巴笑道:“咯咯,江家主定了规矩,拥有狐族十级血脉的小辈,皆有资格竞争狐王之位。无论谁在比斗中胜出,都会得到江府的支持,你们拦我,便是坏了江府的规矩!”
狐族战士头皮发麻,上头的情况已经够乱了,参加决斗的有十余人之多。这普通族人进去观战,倒是进出自由。冷不丁冒出个来路不明的“血魅妖狐”,这该如何是好?血魅妖狐的血脉等级,已经超越了十级范畴,和许多传说中的尊贵品种一样,皆在特等之列。理解为狐族中的神品血脉,亦不为过。她一来,则会彻底打乱原有的局面。……“你不属于任何部族,反正不能让你进。”
狐族战士硬着头皮,将红发女子拒之门外。红发女子又岂是善茬?拳心正散出缕缕血光,忽有一道清凉的气息蹿至身侧——雪影将将赶到,拉住了红发女子的右手。“这位姐妹,稍安勿躁。”
雪影浅笑示好,“这是出了何事?”
狐族战士见了雪影,连忙半跪行礼,满目尊崇的道:“雪影公主,您回来了——大家都在等着你到场。”
雪影却是戏谑笑声:“等我作甚,真以为我会竞选‘狐王’?”
狐族战士咧咧嘴,赔笑道:“无论是否参赛,有您在场,至少有个本族公证。”
“嗯。”
雪影笑盈盈的应声,示意几名狐族战士起来说话:“这位姐妹是血魅妖狐,比我还高了半级,你们为何阻拦?”
领头的狐族战士苦着脸解释:“禀公主,血魅妖狐久未现世,这位姑娘出现,本是我族大喜,奈何……”“行啦行啦。”
雪影神色轻松,摆手让他们开关放行,“既然我为公证,江伯伯定下的规矩,自当严格执行。”
“狐族十级血脉以上的小辈,皆有资格竞逐狐王之位——这位姐妹是血魅妖狐,自然能够进入天狐山圣地。”
她见守关战士面露难色,又道:“我又不参加,正好空出一个名额,让这位姐妹替我出战,不是正好?”
几名狐族战士面面相觑,一时辩驳不得,只好打开城关,放他们进入天狐山的核心区域。——过了外层的雄壮关卡,所见是一片阔地,上面人影重重,又不知有多少化形狐族聚集。令人意外的是,此间除了狐族,还有一些其他品类的化形者。有的留着蜥蜴尾巴,有的身披鳞甲。有的脑袋上开着一朵花,在色调单一的天狐山上颇为鲜艳。当然,随着一行人通过城关,此间最鲜艳的,自然是那位身姿妖娆的红发女子。守关的狐族战士默默叹息,各把眼睛向天一看——按说出现一位血魅妖狐,理应及时向上通传,但是……嗯,咱们啥也不知道!人是雪影公主带进来的,跟咱没关系!——“姐妹,我是雪影,狐族的公主。”
雪影倒是不见外,一边将众人引向阔地尽头的巍峨山峰,一边对东张西望的红发女子说话,“你叫什么名字呀?”
红发女子见她好说话,并不戒备的道:“我叫红药,来自东南大陆。”
“哎?”
雪影愣在原地,剔透的眼眸连续眨动,似乎想从对方身上看出些什么。她有些惊喜的道:“你和余斗是朋友吧?五年前,他在我家住了好一阵呢!我们也是朋友!”
红药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就挽住雪影的胳膊道:“真哒,你是主人的朋友?”
“主人?”
雪影又是一惊,旋即轻笑出声,“那便恭喜你了——余公子是个好人,他一定对你很好吧?”
“当然了!”
红药提起主人,顿时眉飞色舞,妖媚动人的俏颜上满是得意,“以前主人舍了性命救我,有什么好东西,也会先给我用!”
雪影心思玲珑,有意问道:“是他送你过来的么?”
“是清澜宗的王牧之送我来的。”
红药下巴往前一点,有几分憧憬,“我从南宫家得知天狐山的消息,想着是个回归族群的好机会,便过来了。”
“唔,这样……”雪影听得仔细,想从中得到一些有用信息,她又顺其自然的问道:“余公子呢,这么大的事,他这个当主人的,不过来吗?”
“他呀……”红药的视线有一瞬偏移,却不明显。堪堪是到眼角余光,勉强能够看到某个家伙的程度。旋即掩饰的低头叹息:“别提了,主人还在刀阁闭关呢,说是十一月中下旬才能出关。”
雪影恍然,见是认了余斗为主,便将她当成自己人。毕竟五年之前,江元赠予狐族传承一事,雪影心里一清二楚。也只有她才明白,江元送出的那份狐族传承,究竟有多大份量。很显然,红药不知道。余斗当年离开宣城便遭逢大难,恐怕也不知道。——“走啦,有你参加狐王竞选,今天的比斗一定很精彩!”
雪影展颜发笑,就把大家待到阔地尽头处的山壁前。这山壁高耸入云,似有两峰分差,犹如狐狸耳朵。然则边际绵绵,云海缭绕,平添几分神秘之感。站在这山壁面前,仿佛置身一头绝世妖狐脚下,强烈的压迫感,令人不由窒息。其中的凛凛妖气,更是让人背脊发寒,不敢有着丝毫大意。……在山壁下部,开凿出一座数丈规模的狐脸大门,大门左右戒备森严,数十名手持弯刀的圣地守卫,武境皆在战灵之上。不论男女,眼眸中皆透出几分妖异气息。余斗看了一路,心里稀奇:“红药化形之后甚是乖巧,天狐山一带的化形狐族,浑身都透着一股妖异的气息。”
与之对视,一不留神就能把自己‘看进去’。那瞬息的失神,令人感到由衷的恐惧。他想不通其中缘由,却在“天狐圣地”的大门前找到了答案——红药经由龙爷驯化,学的都是人类常识。让自己捡了便宜,一直都在无为学院。身边有穆沙教她为人处世,周围都是团结友爱的朋友——就算偶尔展露狐族本性,也早被化解。成长的环境能够改变人,也能改变狐狸。当然,也得亏许悠导师祭出大招,几乎将血魅妖狐灭杀。红药情急之下化形逃生,早把此前的“狐狸生涯”忘得七七八八,再融入无为学院的环境,自然更为轻易。——不出意外,红药来到天狐圣地门前,立即引来了圣地守卫的警惕。领头的男子生得柔媚俊逸,他身高八尺,虎背猿腰,瞧着不仅孔武有力,还兼顾了足够的灵敏。“公主殿下。”
他的目光有些炽热,上前行礼,“您回来得正好,大家都在等你呢。”
说完,守卫统领问询的看向一侧。雪影随口介绍:“阿海,‘东西叔叔’你都认识。另几位来自斗战神殿,这是神殿金甲副指挥使,柳天鸣。”
“这是神殿训练营总教习,南宫子珊。”
“这位是教习长使,乌月霆。”
阿海十分谨慎,眼光凛凛的打量一圈。见柳天鸣等人亮出神殿的身份标识,倒是未敢多言——狐族仰仗江府鼻息,才能赖以生存。斗战神殿是何等庞然大物,谁敢得罪?他确认罢身份之后,恭敬行礼,却未立即让开道路。视线落在红药身上,凝眉道:“公主殿下,这位是?”
雪影十分了解阿海的为人,也知道狐族内部派系林立,这一下若是答得不好,还真不一定进得去。她心思一转,笑声道:“我不竞逐王位,王位传承似乎少些意思。但我实在无异争斗,所以找了个相熟的姐妹,代我出战!”
雪影这么一说,阿海尚未反应过来,红药却是心里惊喜:真是相逢好姐妹,省事了!“代你出战?”
年轻的圣地守卫统领犯了嘀咕——狐族之所以内乱,是因为狐王一支血脉稀薄。传到这一代小辈,达到十级血脉标准的,就剩下雪影一人。雪影又在早年进入江府,与江佐城朝夕相伴,每日耳濡目染,喜欢的是书卷典籍,早已无了争权夺利之心。她不要王位,自然有人想要。如此,才引发争端,进而爆发了相当惨烈的局部战争。若非江元反应及时,果断带领江府强者插手,狐族内部的派系,现在还在天狐山一带血拼。——“她有什么资格,代表殿下?”
阿海身为统领,自然尽职尽责。哪怕面对身份尊贵的雪影,也务必问个清楚。圣地之内已然剑拔弩张,不处置妥当,怕会引起全族的骚乱!到时候江府震怒,加上几位斗战神殿的大人再次,狐族能落得什么好?……雪影不急不躁,耐心解释:“她叫红药,认清澜国靖安王余斗为主,得江伯伯亲赠狐族传承——你也瞧见了,特级的血魅妖狐。她没资格,谁有资格?”
这般说法,让阿海顿时一愣。哪怕远在西界雪原,余斗的名气也不可谓不大。认他为主,岂不意味着……而且,江家之主赠予的狐族传承非同小可,这……恰是他狐疑之际,忽有一道灵元传音凌厉闪至。让逡巡不定的阿海浑身一僵,就连呼吸也发生了明显抖动——他慌忙让到侧边,躬身行礼:“殿下、诸位大人,请!”
——余斗跟在队伍末尾,就和南宫子珊携手而行。南宫子珊适才看见雪影几乎识破余斗,亦是施展法门,使彼此身体表面始终萦绕着一层无色淡香的屏障。说来无毒,却能让绝大部分触碰过来的灵觉陷入麻痹,从而失去判断力。余斗放松状态,进入天狐圣地之时,几无痕迹的看了一眼装作东张西望的红药——彼此视线一错而分,却足以完成那一瞬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