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到了傍晚时分，汴京却并未随着夜色降临而显现出沉寂的样子。灯火辉煌，街上叫卖声依旧此起彼伏。人头攒动，无数过客低着头匆匆从人群中挤过，如同沧海之一粟，转瞬便不知道去到了何处。当今太子江慈儒今日也是泛泛众生的一份子。平日里众星捧月前呼后拥的他此刻却穿着便服，只带着几个亲近的侍卫便匆匆地往芳喃楼走去。之所以如此低调也是迫不得已——若被朝中大臣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地少不得要被参上一本：芳喃楼乃汴京最出名的烟花之地，无数贵人公子醉在花丛里，如千万个俗人一样，在红尘中逍遥，与带刺的玫瑰翻云覆雨。然而江慈儒却志不在此。诚然，他是很喜欢去芳喃楼，只不过并不是为了什么声色犬马之事。他只是喜欢听芳喃楼的花魁百釉弹琴，和她煮茶论诗。纵然他常常来看百釉，在那些个老鸨的眼里他早就如同污泥般浑浊不堪，但他们之间从未真正发生过点什么。因着是老主顾的缘故，江慈儒刚踏进芳喃楼的院子便有老鸨谄媚地凑上来，笑道：“哟，这不是豫哥儿吗，怎地这么久没来？江百釉姑娘可想煞了你，天天和我念叨着你的名字呢。”

江慈儒——在芳喃楼一向化名为陶豫，只是笑笑，可眉眼间却洋溢着几分真切的欣喜，语气也颇为急切：“釉姊姊当真念着我？前几日公事繁忙，确实是许久不曾看过姊姊，倒真真是想念……”说罢脸上一红，小声道：“不知姊姊现下在何处？可方便见客否？”

老鸨听了这番话，虽然知道这位老主顾一来多半是为了百釉，却还是心中暗叹。眼见得她面露难色，沉吟半晌方道：“陶公子来了，百釉定是欢喜，理当侍奉公子才是。可百釉现下还在为一位公子抚琴，这先来后到的道理嘛，公子想必也是知道的……”说着便住了口，偷偷瞅了江慈儒一眼，见他脸上并无愠色，心底到底是松了一口气，继续道：“若是陶公子不嫌弃，我这便叫几个姑娘侍奉您如何？”

说着凑上前压低了声音，讨好地说：“这些姑娘都是雏儿，公子大可放心。”

江慈儒皱了皱眉，道：“我是来听琴的，不是……不是……”他突然忸怩了起来，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下去，老鸨仔细一看，这才看见他脸上飞红一片，似乎是颇为不好意思这般开口。老鸨心中暗暗好笑，看他表情却似刚进这芳喃楼一般，可事实上却是芳喃楼早就从他身上如流水般哗哗进账。是也面上不显，仍是恭恭敬敬地说道：“是。咱们百釉也还是雏儿，这姑娘心气傲，还是仗着公子宠爱。若是公子有需要，我定好好教训她一顿，让她给公子侍候地舒舒服服的。”

“你……不，不是……”江慈儒跺脚，脸色又红了几分。眼见老鸨会错了意，却又无论如何不好意思挑明了纠正，只好刻意转移了话题：“不知釉姊姊会客还要多久？若是今日不便，那我便改日再来叨扰便是。”

“这……我不知道。”

老鸨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四周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这边，她上前一步低声道：“豫哥儿，不是我不肯为您行方便，若是换了平常主顾，我怎地都帮您把江百釉换了出来便是。可此人身份不小，乃赫赫有名的朝廷重臣，我也不敢催促……”江慈儒心里暗暗好笑，想着她如若知道面前的公子哥儿却是当朝太子时面如土色连路都站不稳的场面，心中大乐。乐过之后心中疑惑却陡然升腾起来，想朝廷规矩甚是严苛，他这等根正苗红的东宫太子来此地也是要小心谨慎，却不知是哪位重臣也要冒险前来，又所为何事？心中疑问不解，于是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不知是哪位权臣，却找釉姊姊何事？”

老鸨却不答，只摆摆手道：“陶公子，那位……可不许我胡说。这等事情传出去，我这一把老骨头可还怎生保全？”

说罢只管连连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江慈儒见她这般不禁莞尔，一时间玩心大起，戏谑道：“你能藏得，我就不能猜得了？御史大夫蒋若？大理寺卿刘祂？礼部尚书陈辞？总不过是这三大权臣中的一个吧！”

说着觑眼看去，但见老鸨神色不动，似乎他所猜的人名竟无一相符，不禁愕然，“怎么？这三大权臣难道不是民间里众所周知的‘虎豹熊’么？这权臣何等来头，不在他们之间却又是谁？”

“豫哥儿，都是明白人，你又何苦何必为难我？庙堂之事岂是我等草民可以妄论的？”

老鸨见他皱眉思索，怕他胡搅蛮缠，权衡再三还是冒着得罪老主顾的风险硬着头皮下逐客令，“江百釉她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的，豫哥儿要是想留呢，我便叫几个姑娘侍奉，若是执意要百釉相陪，恐怕还是改天再来吧。今日肯定是见不成百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