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元若有所思的摩挲杯沿，“这些人在赴任途中紧赶慢赶，每每即将到达到任之处，便会被一封突如其来的新诏令安排去别处，直至把身子拖垮，生生没了命，死在赴任的路上。”

“区区书生，再硬的骨头，也抵不过长途跋涉。坐在马车上的人，从南颠到北，从北又去西至东，风尘仆仆，一路辛劳，气候难测，风餐露宿——”寥寥数语，却听的人心里一凉。沈初娆也渐渐明白，在这个交通不便的时代，路途崎岖遥远，官员赴任所能得到的最好待遇就是马车。听着虽好，却也要命。官员赴任往往有时间限制，若交通不便，时间又给的紧，为了避免受罚，赴任的官员只能拼尽全力的往任职处赶。尤其到了换季之时，南北差异大，气候水土等等不同，都会影响身体健康，身子骨硬朗还成，要是身体一般——死在赴任路上的也不在少数。而萧景元口中的故事，更是纯纯折磨人。试想一个人，顾不得吃穿休息，不停赶路赶路，又要面临环境差异，吃不好，睡不成，路难行，重重叠加，便是再强的身子，也会拖垮。只是不知，萧景元这个故事，是想表达什么。沈初娆若有所思的锁着眉，轻抿了一口凉茶，挑眉朝他看去，“齐王想做皇帝？”

萧景元冷冷一笑，似乎被这句话玷污，他狠狠掷杯，“故事里的男人，便是我的外祖温御史。”

那双透着恨意的眸子嗤笑，“当年我外祖母随夫赴任，却硬生生被一道又一道朝令夕改的圣旨磨得只剩半条命。后更因此难产，一尸两命，我的舅舅，刚出生便全身乌青，一声哭不见，就没了气。”

“可后来，那个男人，为了彰显皇恩浩荡，强行逼得我母亲入宫，嫁给自己杀母害弟的仇人。”

萧景元咬牙切齿的攥紧虎口，掌中的茶杯“咔嚓”成了脆片，划过巴掌留下血痕，可他却没有丝毫感觉。“害人者高高在上，被害的人却要永远承受痛苦。”

他咬着唇质问道：“可凭什么？”

须臾间，萧景元收起了情绪，一同捻去眼角的残泪。“不论这个位置将来给谁，皇婶都不会希望是翊王，我与九皇叔有共同的敌人，我们都是温家人的血脉，当年温家险些灭门，怀昭太子，先皇后——”萧景元一度哽咽，他胡乱晃落刚涌起的眼泪，“温家一族到我外祖已然绝嗣，难道表舅舅不想看到，真正害死至亲之人受到惩罚吗？”

话落时，他的眼睛直直盯着萧览，这声“表舅舅”是以温家人的身份。就在萧览薄唇微张之时，萧景元将视线落下沈初娆身上：“父皇阴晴不定，再忠心耿耿的臣子也遭不住无端的猜忌。”

他冷哼道：“这样的日子有多煎熬，皇婶比侄儿更能体会，若皇婶需要，我保证将来国母出自顾沈其一，让皇婶不再为手足安危担忧”“还有一个人，我想皇叔一定很想见见。”

萧景元拍拍手。“奴婢赵氏，见过秦王殿下！”

妇人穿着一身爽利的麻衣，眼含着泪，那张满是岁月痕迹的脸缓缓抬起，可萧览却一眼认出。就连凤鸣也大吃一惊，险些没站稳。“赵嬷嬷。”

萧览眼眶微红，诧异的凝视侄子。萧景元镇定自若的喝着茶，“当年嬷嬷从长公主府离开，便一直被人追杀，好在有人暗中保护才护住嬷嬷一命。”

“听说皇叔一直在找嬷嬷，这是我的诚意，还请皇叔笑纳！”

萧景元放下杯子双手作揖朝萧览一拜，起身离开。“小主子，我可算见到您了。”

赵嬷嬷匍匐在萧览脚边，眼泪如雨般滚落。萧览望着萧景元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面前的赵嬷嬷，一时间屏了呼吸。“嬷嬷快起来。”

沈初娆伸手去扶。赵嬷嬷诧异了好一会儿，才恭敬行礼：“奴婢见过王妃。”

“小主子。”

赵嬷嬷用袖子擦去眼泪，婆娑道：“这些年，奴婢无时无刻不在想您，如今看到您安好，便是即可去死，也心满意足了。”

她双手合十朝萧京城的方向拜了三拜，“公主，奴婢终于不负您所望，找到了小主子，他如今已娶了妻，有了家，您在天上看着，可还满意？”

沈初娆冲折枝招手，拿了个厚实的铺垫给赵嬷嬷垫上。嬷嬷哽咽再三，终于在缓和情绪后，说出了当年离京原因。“当年长公主在府上自戕前，曾给奴婢留下一封信和一个木盒并着一幅梅花图，听齐王说，小主子已经找到了那个木盒和梅花图，想必也明白当年真相。”

“嬷嬷喝口水润润嗓。”

沈初娆双手奉上茶。赵嬷嬷咕噜的喝了大半杯，擦擦嘴角继续道：“当时公主命老奴将木盒与梅花图送去一个京郊的人家，谁知待回来后，却得知公主自戕的消息。”

“奴婢便赶忙拆开公主留下的信，信上公主说她已留下遗书，让奴婢好好活着，在外过几年再去找小主子，谁知——”赵嬷嬷面露恐惧之色，身子也不由的抖了起来。“这些年，若非有公主留下的几名护卫誓死相护，奴婢怕是早死在外边了，直到前几年齐王找来，将奴婢藏了起来。”

说罢，赵嬷嬷哆嗦地从怀里找出十几年前长公主留下的书信。信上是长公主留给赵嬷嬷的话，一个是说她活不下去，另一个则是安排了赵嬷嬷的去处，并让她等风头过后重回萧览身边照顾，有书信为证，可保她一生无忧。谁知长公主刚自戕，萧帝明面上答应留赵嬷嬷一命，可转眼便翻脸不认人，并在暗中派人追杀赵嬷嬷。好在长公主死前给赵嬷嬷留了几个可用的侍卫，几人便一直四处流亡，最后去了南岭被齐王招入旗下，才得以保命。赵嬷嬷将所知道的事全数告知萧览，至于长公主自戕真相以及害她之人等等，赵嬷嬷并不知，只是再次见到萧览，格外激动。“嬷嬷一路辛劳，这些年来受苦了，如今既到了我们身边，我们夫妻定当为嬷嬷洒扫侍奉，让嬷嬷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