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觉得贵族的社交工作是如此疲惫，严格来说他的爵位只是男爵而已，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伯爵已将他视作沃尔登家未来的掌舵人。所以舞池上的基本都是各家家眷，贵族家主或替家主前来的掌权者几乎没有去跳舞，而是与卡尔和菲莉丝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等待与执掌沃尔登家未来的两名年轻人交谈，并试探卡尔的性格、判断他的手腕。若是一两位其实还好，但今日的社交场却变成了对卡尔的车轮战，他必须始终保持状态，每一句话乃至每一个动作都要仔细斟酌。今日伯爵的安排除了让他登上明斯特舞台之外，更是对他的一次历练。在卡尔的社交过程中，伯爵始终站在不远的位置观察，几轮下来，沃尔登伯爵真的发自内心的满意，他已无需再确认什么——他的女婿完全有能力应付这场合，能将沃尔登家的荣耀传承下去。纵使未来明斯特半数贵族要站在沃尔登家的对立面，他也相信卡尔能应付得了。等卡尔的社交工作完成大半，伯爵笑着与他交换眼神，便先离开宴会厅了……“亲爱的，累不累？”

刚问候过几名贵族小姐的菲莉丝回到卡尔身边，充满笑意的眼神里藏着古灵精怪。“菲莉丝，你以前真不容易……”卡尔顺势伸手，让未婚妻挽起他的臂弯，“过去十几年你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也不算是，我毕竟是女孩子，不像你要考虑那么多，偶尔我的任性反而效果不错。”

菲莉丝压低声音继续补充道：“卡尔，你也清楚别人心里的想法。今天是沃尔登家举办的宴会，却只有我们和父亲在场，父亲是用这样的方式为你发声——你就是未来的‘沃尔登伯爵’呀。”

“这我倒是明白，对了，还有家主没问候到吗？”

“唔，我看看喔……舞池上应该没有的，西侧那边还有两位，但他们似乎正聊得兴起，我们现在不方便过去。”

“那我们先去找莱德神官聊聊吧。”

“好呀~”菲莉丝挽起他的臂弯，一同朝宴会厅角落走去。卡尔早就注意到独自坐在角落的雷维尔·莱德，他不吃不喝也不跳舞，孤零零地坐在角落，脸色苍白、憔悴，往日的精神头早已消失无踪，仿佛是身患疾病或是遭遇了大变故一般。走近了，卡尔又注意到——莱德神官连眼球都充满红血丝……“莱德神官，晚上好，希望沃尔登家的招待没有失礼。”

卡尔和菲莉丝弯腰行礼问候，而莱德神官身体一抖，仿佛大梦初醒，他抬头看向两名年轻人，挤出难看的笑容。雷维尔·莱德没有忘记赫斯特议长的嘱托，他要和卡尔·海勒打好关系，但此时他是真的没什么心力，只盼着早点替他们预知好婚期，完成这工作后回到办公室，去思念万里之外离去的人。莱德神官感到无比悲哀，作为交换到明斯特炼金教堂的占星神官，他居然不能回到教廷，去见占星圣者爱伯丁·亚当斯最后一面……“啊……海勒阁下，沃尔登大小姐。”

“您还好吗？”

菲莉丝关切地问道，“莱德神官，您看起来很疲惫，身体不舒服么？”

莱德神官摇摇头：“有劳二位挂念了，我没事的，只是有些……有些失眠而已。”

“请您保重身体。”

卡尔已看出他肯定遭遇了什么无法言说的变故，而且他的双脚脚尖始终朝向宴会厅大门——莱德神官想离开了。卡尔不再假装客套，他要为彼此节约时间，这样人家心里也更舒服。“莱德神官，我和菲莉丝已经订婚，但婚期却还未商定好。不知能否请您出面，给我们预卜一个良日？”

莱德神官笑得真诚了些，他感受到这年轻人语气中的关切，也明白他的开门见山，于是起身握起自己的宝石权杖，温和说道：“我今日除了来为沃尔登小姐的生日献上祝福，更是受了伯爵阁下的委托，帮助二位定下婚期。”

“感谢您，莱德神官。”

“不谢，那我们去室外吧，今日的星空格外璀璨。”

当三人离开宴会厅来到庭院内，莱德神官利索地握紧权杖，一个小型淡蓝色阵法从权杖杖头的宝石处浮现，而莱德神官微微仰头，在阵法的加持下凝视群星，一股神秘而神圣的气息氤氲开来。一分钟过去了，莱德神官甚至没有眨一次眼。又过了半分钟，旋转的阵法化作光点消散于夜幕，一刹那宛如四散的萤火虫，而莱德神官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他看向满怀期待的菲莉丝，温和说道：“海勒阁下，沃尔登小姐，二位若能在今年的12月1日喜结连理，那是再好不过。若那天对二位而言有什么禁忌，则可以选择明年冬末春初，3月3日。”

“非常感谢您，莱德神官。”

卡尔弯腰致谢，他此刻不好意思让人家再帮约翰和杰西预卜一次了。而菲莉丝喜上眉梢，她欣喜地看向卡尔，接着毫不犹豫地说道：“莱德神官，真的太感谢您了！不瞒您说，我已迫不及待要等到12月的降临，届时请您务必见证我们的婚礼。”

“呵呵，那自然是我的荣幸。”

莱德神官笑着回应，颤巍巍地回了一礼，此刻的他简直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二位，那我先回去了。沃尔登大小姐，再次祝你生日快乐。”

莱德神官微微闭眼祝福道，“愿万理先知庇佑你们的感情，你们定会幸福一生。”

“请您务必保重身体，莱德神官，我很希望能与您交流阵法方面的知识。”

“呵呵，海勒阁下，等你顺利解决完事件加入猎人后，我们有大把的时间讨论，我同样很想与你好好聊聊。”

菲莉丝轻提裙角，轻声道别：“请保重，莱德神官。”

“不用送，不用送。”

雷维尔·莱德摆摆手，兀自朝庭院大门走去，卡尔注视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遭遇了什么事？“卡尔，亲爱的，你在想什么呢？”

菲莉丝挽起他的胳膊摇了摇，娇声说道，“我们去告诉爸爸，就说只有12月1日一个选项，好不好嘛！”

“当然好了。”

卡尔捏了下她的鼻子，面对菲莉丝撒娇地可爱模样，他一点抵抗力都没有，总是会妥协。……几曲过后，宴会厅一张格外冷清的长桌前，艾莲娜和乔迪坐在这里随意聊天，她们时而看看打算住在舞池上的约翰和杰西，又看几眼和贵族们愉快聊天的卡尔。她们看到不久前，卡尔和菲莉丝从庭院回到宴会厅后，又上楼找沃尔登伯爵去了，而几分钟前却是卡尔独自下楼继续社交，生日的寿星却没有返场。肯定是累了，艾莲娜想到。“他们真不容易。”

乔迪含蓄轻笑着：“小艾莲娜，你说哪一对？”

“卡尔和菲莉丝姐姐。”

小丫头矜持地吃了一口蓝莓派：“那些假笑我看一眼都烦，真不知道他们两个这么长时间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菲莉丝小姐或许是习惯了，卡尔呢……他不得不习惯吧。我熟悉他的笑容，他现在正戴着面具——看起来真诚，其实同样是假笑。”

“面对伪善者，也要戴好伪善的面具，这是卡尔教我的。”

“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曾经他虽孤僻但却热心……我总觉得今年以来，卡尔的变化太大了，有时他甚至会让我感到陌生，仿佛我注视的是一个素未相识的人……”乔迪摇了摇头，“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艾莲娜认真注视着她，平静地问道：“乔迪姐姐，卡尔在你心里…算是什么？”

“呵呵，你是觉得我爱慕着他？”

“有点。”

艾莲娜用力点头，“前两个月卡尔还在西区住的时候，他第一次带我们去跛脚狼，我记得你那时候望着他的眼神。”

乔迪没有闪烁其词，只是笑着回道：“小时候他总挡在我身前，替我挨打，他谁也打不过。一开始我觉得他傻，大家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活好自己就够了，何至于此。”

“那后来呢？”

“后来我七岁时就喜欢上这样的卡尔——温柔彻骨，从不妥协。即使他只能一味挨打，可那对墨瞳中却藏着巨浪与猛兽……但再后来我就明白了，卡尔对我从没有男女之情。”

乔迪温柔地摸摸艾莲娜的红发：“我们都没有家人，所以我们成为彼此的家人。现在我已经不对卡尔抱有男女的爱慕，看到他和菲莉丝小姐幸福的样子，我就好开心满足了。”

“可你难道……你就不想彻底独占他的那份爱和温柔吗？”

小丫头眨眨眼睛又问道：“乔迪姐姐，你曾是离他最近的人，你真的甘心吗？”

“甘心的。小艾莲娜，我对卡尔已不是那种爱意了，我们之间早变成了亲情，”乔迪温柔笑着，“偶尔会觉得，我就像他的姐姐一样。呵呵，明明他比我年纪大，现在又这么有出息，我却老是放心不下他。”

“这倒是，卡尔有时候倔的像头驴，总让别人担心。”

“他明天出城的事……”乔迪担忧地望向卡尔的方向，“他和菲莉丝解释过了吗？”

艾莲娜点点头：“解释了，很顺利。”

这时，一位衣着得体的男士走到艾莲娜和乔迪身边，潇洒行礼之后有些浮夸地问道：“二位落入凡尘的小姐，你们的美丽动人已然俘虏了我的心，请问我是否有幸邀请二位共舞一曲呢？”

艾莲娜淡淡看了这名男士一眼——贵族服饰、模样尚可但很不讨喜，目光贪婪，嘴角的弧度令人作呕，可以想到他脑子里正在幻想什么恶心的画面。她收回目光继续吃自己的蓝莓派，却觉得不好吃了。小丫头在心底叹息一声，放下叉子冷冷说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