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说这么多心里话。或许是因为亚当斯先生令人亲近的温和气质和慈祥，也或许正是因为他们互不相识，她才说得出这番话。“你还是爱他的，小乔迪，是吗？”

亚当斯温和地笑道，主动替乔迪倒了一杯酒，“但是和那种爱不同了，成了亲人之间的爱。你很了不起，因为你认清了——爱不全是占有。”

爱不全是占有吗……？乔迪苦笑着摇摇头：“亚当斯先生，我没您说得那么高尚。我只是清楚自己配不上卡尔罢了，无法像菲莉丝一样给他那么多支持。尽管我对他的爱一点都不比菲莉丝少，但是生活并非只有爱就够了，其他的，我什么都给不了他。”

“那我们举个例子，做个大胆的假设。”

亚当斯微笑道，“假如你能回到过去，回到海勒阁下和沃尔登大小姐还未相识的时候，你会怎么做？你会去告诉他你的深情爱意吗，会要求他娶你吗？”

乔迪沉默了，她早就在心中无数次幻想过那样的画面，随后她一如每次幻想后的那样，淡淡摇了摇头：“不会。”

“哦？为什么呢？”

“因为菲莉丝在前面等他，她才是卡尔的救赎。”

“呵呵，小乔迪，其实海勒阁下说得没错。”

亚当斯慈祥地笑道，“老头我虽然眼睛看不见东西，但感觉可是很敞亮的。”

乔迪疑惑地望着老人的笑眼，却听他温和说道：“老头我看得清楚，小乔迪，你不该妄自菲薄——因为你有一颗比谁都美好的心啊。”

“亚当斯先生，其实现在这样我已经非常满足了。我是他的亲人，这份亲情对我来说就够了，已是弥足珍贵……抱歉，听我说了这么多，谢谢您，真的。”

乔迪继续轻声说道：“但我最近其实很难过，我还是给他添了麻烦。就因为我的一句话，他背上了太多压力，还不肯放弃。我感到很……”“他是男人，既然他答应你了，那就放手让他去做吧。”

“可是这件事就算解决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他很累，他背负的太多了，消耗的力量和人情也太多了，却又不肯听我的就这样放下……明明什么都改变不了……”亚当斯微笑着开解道：“不轻言放弃才是对的，能让你深爱到骨子里的人，难道会是一个随便放弃应允承诺的男人吗？”

“……不是。”

“而且，小乔迪，这人生漫长，不是每一件努力付出的事都能有良性的结果或者改变。”

亚当斯先生的嗓音犹如暖阳，“但是啊，无论结果如何，它总是有意义的。我想这才是海勒阁下执着的理由吧。”

乔迪不甘地追问道：“可是又能有什么意义呢？分明什么都改变不了，离开的人再也回不来……我就不该告诉他的，我几乎每天都在后悔……”“呵呵，等他完成对你的承诺时，那一刻，你就会知道意义何在了。”

亚当斯对乔迪举杯，“当那个时刻到来，你一定会知道的。”

“……亚当斯先生，我知晓这是您的善意安慰，但很抱歉，或许是我见识浅薄，但我还是想不到那件事究竟有何意义可言……您又怎么能这样笃定呢？”

“因为我活了太久，这一点就请放心相信我吧。”

亚当斯柔和地说道，“无论善恶，最终都会走向它们应允的彼岸。我们作为活在这世间的渺小一粟，若是相信这一点，到头来就还算是能够坦然地活着。”

“而且，小乔迪，那个人正在为了这样的结果、为了一个交代而不停努力着，不是吗？若你还是觉得自责、觉得给他添麻烦了，那么等他忙完之后，不要道歉，道谢吧。即使是无须多言的亲人关系，一声发自内心的感谢，至少也会让对方觉得没白忙活。”

亚当斯的嗓音是跨越长久岁月后沉淀的温和，他的眼角微微弯起，皱纹都有些挤在一起了，就是这样的笑容，令乔迪感到莫名的安心，以及久违的轻松。乔迪凝望着老人的脸，发现他的表情中竟然带着几分像是对儿孙的慈爱。面对这样一位人生的长者，亦是智者，乔迪想要相信他。她点点头，举起老人替她斟满的酒杯：“谢谢您的开导和安慰，亚当斯先生，我会耐心等待，去目睹这件事的意义。”

“嗯，放心吧，小乔迪。”

碰杯之后，亚当斯饮尽威士忌，乔迪礼貌地鞠躬：“亚当斯先生，请稍等我收拾一下大厅，随后我带您去客房。”

爱伯丁·亚当斯温和点点头，过了两分钟，他忽然对乔迪的背影问出声：“小乔迪？”

“嗯？”

乔迪停下擦桌子的动作，转身问道：“怎么了亚当斯先生，您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老奥利弗一会出门，可以顺路帮您买回来。”

“喔，不是的，我是想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爱伯丁·亚当斯笑着挠挠鼻子，“以后就叫我‘爷爷’吧，怎么样？”

乔迪疑惑了半秒，回想起刚才的对话和老人慈祥的表情，嫣然一笑：“亚当斯爷爷。”

“哎……好。”

亚当斯先生欣慰地笑了，“好孩子。”

呵呵，真是好些日子没听到了啊……好孩子，既然你肯叫我爷爷，那么帮助孩子，可是爷爷的义务啊。原占星圣者爱伯丁·亚当斯喝完威士忌，笑眯眯地望着乔迪收拾酒吧的桌案。他恍然间觉得自己这一生或许就是这样的人了，改不了，也不想改。尽管未婚无子，但却总愿意享受孩子们的包围和依赖，想要去关心照顾他们。哪怕已经离开伊芬尼德，亦是如此；在陌生冰冷的城市里，爱伯丁·亚当斯再次体会到了，曾在伊芬尼德时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