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线,被别人要求着去发起一次又一次冲锋;他们整日与死神共舞,蹲在污水横流、蚊鼠四伏的战壕里,听着不远处炮弹洗礼阵地的轰鸣。他们吸着烟,收起战友的铭牌,不知道能否活到下一个明天。这样的经历,这样的待遇,让这些活下来的老兵们只愿“活在当下”。所以迈尔斯并没有存起薪水,而是下班就去买醉,短暂戒掉的瘾很快便重新折磨起他的精神,据文件上他的自述,瘾起时如猫爪挠心,理智全无。所以雷亚总是不够花,哪怕莫德先生看在关系的份上,给他开的薪水比其他员工都高。后来迈尔斯对工作愈发消极,他的老板莫德先生一开始也没多说什么,毕竟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保镖,他的身份没那么金贵。只要迈尔斯关键场合能靠得住,别掉链子,莫德先生也就还能容忍。但当他发现了迈尔斯重染旧瘾时,曾严肃警告他如果不能再戒掉,恢复正常工作和生活状态,就要把他送到治安厅或者市政厅去;其实,如果莫德先生真是铁面无私,毫不顾忌情分,眼中只有公司和个人前途,他完全可以不用和迈尔斯费这番口舌,直接私下向市政厅和治安厅相关部门报案,迈尔斯就会第一时间被控制。等他供出买药渠道之后,就会被送入戒毒所,此后一切再和莫德先生无关。维德王国这些方面的管制相当严格,手段也严厉。涉及非法买卖药物,知情不报也是包庇罪,包庇者虽不至于坐牢,但各项处罚和案底也足够令人头疼。所以莫德先生的警告其实是完全没必要的——他本就是逐利的商人,根本没必要为了这个走关系进门的员工担上这般风险;一旦被发现,公司也要受到牵连,以后的生意自然堪忧,客户信任和口碑都要遭受损失。但莫德先生终于还是没有那么做,他想再给迈尔斯一个机会,他知道这些老兵曾奋不顾身地为国血战,退伍后的待遇却匹配不了他们的付出。莫德先生不止是个商人,他是一位善良的维德国民,品行端正,待人也一向不错。作为国民,他多少想要为这些遭遇不公的老兵们做些什么,哪怕只是试图改变其中一个个体的生活处境。所以,莫德先生严厉的警告下是含有善意的,他一向如此,希望迈尔斯能走出浑浑噩噩的生活——他已经退役了,也该从过去抽离出来面对新的生活了。但是这样的警告,在经历过枪林弹雨、军铲肉搏的迈尔斯眼里,和威胁无异;因为他是从战场和拷问——这一次次生或死的零和博弈中,活下来的人。仇恨的种子就此埋下。而受到这份隐约的憎恨、被侵蚀的理智和不够花的雷亚三方共同浇灌,种子迅速发芽——迈尔斯盯上了公司一单生意的定金。那是一单大生意,连定金都丰厚得很。但迈尔斯最终没能成功,因为莫德先生提前留了个心眼,将那笔定金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保管。就这样,他们二人之间终于浮出明显的裂隙——莫德先生开除了他。窃取定金,内部之贼,莫德先生再有善意也无法容忍这些。迈尔斯的此番行为和他的如此决定,哪怕是介绍迈尔斯来公司的那位故友,也指摘不得什么。不如说没有报案,只是开除,已算得上仁至义尽。而就在案发那一天的黎明,迈尔斯离开彻夜营业的酒吧,走到街上,他已经花光了最后一枚克朗,再过五天交不出房租的话,他连最后的落脚之地都将失去;就在迈尔斯面对如此现实困境,怀揣愤恨之时,他不知不觉走到了阿什兰街51号——他本想趁着曙光初现时,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回到曾经的公司,看能不能“借”点钱花;可他却看到,原雇主莫德先生的办公室,依旧亮着煤气灯,但很快就被人熄灭了。于是在酒精、窘境和旧怨的驱使下,迈尔斯撬开了莫德商贸公司的门,取出怀中的手枪,朝罪恶的彼岸迈出决定性的一步。随后,是一声询问,两声枪响。迈尔斯亲手终结了一位无辜者的生命,凝望曾待他不薄的莫德先生失去一切生命体征。他说,那一刻他似乎隐约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缥缈之音,宛如混沌中的低语。迈尔斯古怪地认为,那或许是原雇主莫德先生的遗言——“恩将仇报。”
据文件供述,迈尔斯并没想过要处理尸体,因为他本就是临时起了杀心,既没有提前的预谋更不具备灭迹的条件。而他也清楚阿什兰街虽不算市中心,但尚算繁华,聚集了大量商店与公司或办事处。当时天际已浮现鱼肚白,他不剩多少时间,只能趁着枪声未惊动别人之前逃离现场。所以杀死莫德先生之后,迈尔斯根本没有选择进入案发现场,他顺走玄关的金表与瓷器后,便暂时回到了家中,待天明时怀揣赃物走进了当铺。他需要一笔足够他逃离明斯特的钱,他打算先离开再说,但最终要去纽伦,那里还有他的亲戚在;而莫德先生放在玄关的那枚金表和看着颇为昂贵的瓷器,便是迈尔斯新生活的启动资金。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一连找了三四家当铺,迈尔斯都没有顺利当掉赃物——要么是店主给的太少,要么是隐约看出此物来路不正,不愿意收;最后不得已之下,迈尔斯才终于选了开价最高的一家,换了几百雷亚后匆匆乘车来到明斯特蒸汽列车车站,而此时,他才初次尝到没有计划的苦楚——今天最后一班离开明斯特的列车,在中午时已经发车了。他只来晚了四十分钟。倘若提前规划好逃脱时间与路线,倘若在去第一间当铺时不要贪心,当机立断换来路费,这两点迈尔斯哪怕做到任何一条,他都能顺利乘车离开明斯特;然而他既不擅于做规划,又想多贪图几百雷亚。于是迈尔斯决定换个方式出城,先坐马车前往明斯特西南方的敏德尔镇落脚,然后再转乘去中部城市,最后南下到纽伦。可就在他走出车站时,雨季降临了,又大又急,租车行、马车站都不肯在这样的天气出行。他甚至还回阿什兰街远远地看了一眼,打算如果还没人发现莫德先生的尸体,他就再多留一天,明天一早再去坐列车;但事情却好像从不肯按他预想的走,似乎整个明斯特都在和他做对,誓要把这杀人凶手牢牢束缚在城里——治安厅已经发现了他的罪行,甚至是由莎莉指挥官亲自带队来到案发现场。迈尔斯知晓莎莉的威名,如果她亲自出面,自己身份暴露将近在咫尺……他必须离开,就今天。最终,迈尔斯打听到了一条消息——客运列车虽然都是白天发车,但夜间的车站也是工作的,因为装载工业原料等各项物资的列车都是晚间错峰发车。这样的运输车次中间没有停靠,只有始发站和终点站,就意味着更省时间。而凌晨一点时,明斯特的煤炭要运往纽伦。迈尔斯只觉如释重负,他随手买了几块面包、一瓶烈酒,就在车站的公共盥洗室休息起来,等候列车带他驶向远方,驶离法网;可他又一次低估了治安厅,更想不到明斯特最强通灵师居然亲自参与到了他的案件之中。卡尔用通灵唤回死者的亡灵,当事灵莫德先生告诉了他们所需要的一切,尤其是迈尔斯的外貌特征——他那引以为傲的、象征着忠诚与铁血的,从不肯遮盖的右脸烙痕。甚至还是弯月形,实在是太好辨认了。所以在卡尔的预判和莎莉指挥官的详细部署下,迈尔斯还不知道自己走入车站不久,就已然深陷一张大网,再无挣脱的可能。